無奈歎口氣,把酒壺遞給他,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
默了會兒,心裏忽地想起一事,遂笑著問:“當初,為什麼讓我一人陪承歡入宮,你不怕我是別有用心之人嗎?”
他自身後又拿出一壺酒遞給我,我伸手接過,探了下身子往後看了眼,笑道:“你拿了這麼多,是不是準備在朦朧月色下一醉方休呀?”他舉起酒壺,我和他對碰了下,他道:“怎麼想起問這事?”
我抽下帕子拭了拭嘴角的酒漬,抿唇而笑道:“早就想問,但總覺得時機不對。”他搖頭輕笑:“胤禛、允祥、允禵、敏敏。”
他捏著嗓子學得惟妙惟肖,我麵上一熱,伸手搡他一把,他躲了去,大笑起來。
我道:“那天你也在?”
他點點頭,斂了笑,歎口氣道:“你入府時,我就覺得你身上有種東西,很像當年的若曦,也就留意了你的一舉一動,那晚,也是無意之中,見你在園子裏喝酒,本想和你深談一次,不成想剛走近亭子,就聽到你說了這麼一大串人名,我們的,你知道了也罷,可敏敏你不應該知道。我吃了一驚,又仔細地觀察了你一些日子,才做了這個決定。”
我呆了會兒,笑舉起酒壺,十三輕搖下頭,和我又對碰了下,道:“皇兄現在怎麼稱呼你?”
心中瞬時湧起絲絲哀愁,我有些失落,道:“叫我的名字。”
十三道:“如果不是顧慮太多,皇兄又何須如此。他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也有他的為難之處。”
我心中黯然,道:“不管他心中有何為難之處,隻要是能認出我,我亦無所求了。”
十三道:“你能明白就好,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
他話未說完,我已知他想問什麼,我輕歎道:“你不要問了,我也不清楚怎麼回事。”
月掛正中,我們二人已有些許醉意,扔掉手中的空壺,笑問十三:“為何今日沒回府?”十三瞅我一眼,似是有些猶豫,我心中雖疑惑,但口中仍道:“朝堂上的事,不說也罷。”
他探身過來,敲了下我的頭,道:“這口不對心的毛病也還在。”
見我揉揉額頭,瞪著他,十三斂了臉上的笑,道:“這次中秋宮宴本是大辦,皇兄的意思是讓八哥、九哥他們都回來。可九哥卻駁了皇兄的麵子,在禁處不動身。”
我心下一驚,直起身子,不由得屏住氣,急問道:“那八爺和十四爺呢?”
見狀,十三搖頭道:“十哥和十四弟已回話會回來,八哥還沒表態。”
心裏猶若被千萬隻螞蟻啃噬著,泛著密密麻麻針紮般的疼痛,我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撐在石上,許是見我麵色淒苦,十三微蹙起眉頭,道:“難怪皇兄不願叫你若曦。”
心神俱震,原來如此,多日來困擾自己的疑團瞬間解開,難怪開始他一直不認自己,難怪他說以後自己會明白的。隻要他一日不承認自己是若曦,自己就沒有立場開口為他們說什麼。
心中苦悶,眸中泛酸,各種滋味摻攪在一起,難辯滋味。十三靜靜地盯著我,默不作聲,待我思緒平複,十三盯著我道:“四嫂,不要讓四哥再痛苦,也不要再為他人顧及太多。”
‘不要為他人顧及太多’,他也說過,默默想了半晌,才緩緩舒出了口氣,心裏好受了一些。
十三細細查看了我的臉色,才側過身子凝目看著湖麵,道:“皇兄這麼對他們,也是他們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如若他們沒有教唆弘時,沒有離皇兄和弘時的父子情,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他們總以為自己做的巧妙,可能瞞過皇兄嗎?”
我盯著十三眉宇微蹙的臉,心中哀傷,苦笑著道:“他們放棄了皇位,皇上龍椅已是穩若磐石,況且三阿哥也沒做出太出格的事,幾個被重兵把守分散拘禁的人,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成不了什麼事。”
十三猛地直起身子,盯著我的眸子,微怒著斥道:“放棄,他們放棄了嗎?時直今日宮中仍有他們的人,上次你被綁走,皇兄才得著信兒,他們已派人入宮帶走了你,你可知道皇兄當時有多震怒,不管皇兄當時有沒有認出你,可勤政殿的人無故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意味著什麼?”
我腦中紛亂煩悶,覺得他說得合情合理,絲毫沒有不妥之處,但腦中還剩的一絲清醒提醒著自己,被拘禁的這幾人也是你的朋友、親人,也是你所牽掛不舍的人。
十三默盯著我,見我悶著發呆半晌無語,他站來,又瞅我一眼,才提步向路邊走去,走了兩步,又回身道:“夜深了,保重自個兒的身子要緊”說完,轉身大踏步而去。
月影西斜,遙遙傳來了更聲,已是三更了。我盯著湖麵,怔怔出神。
月光下,斑駁的樹影投在水麵上,勾畫出各種各樣的形狀,這些暗影隨著水流緩緩擺動,又改變原來的樣子,成了新的影像。
凝神思索,胤禛並無意置於他們於死地,這次還讓他們回京參加中秋團圓佳宴,我心中有絲僥幸,或許,……,或許留給十三的東西不會再用。
鬆了口氣,但轉念又一想,史書上八爺確實是今年過世的,中間到底出了什麼事,事情卻急劇發生這麼大的轉變。
細細想了會,朝堂上並無大事,問題會出在哪。腦中一閃,身子輕顫起來,再也無法安心坐在這,遂起身往閣的方向走去。
進閣,繞過正廳,走進內院,走到他的院門,停下步子,心中略為沉吟了下,推開院門走了進去,房裏漆黑一片無燈光,暗歎了口氣,他還未回來。
轉身,出院,走進自己的房中,摸黑趴倒在床上,緊抓著薄被,想著那個可能性,明知那隻是自己的猜測,明知以八爺的性子,那隻是一個很小的可能,卻又無法抑住,不去往那個方向想。
想了又想,不能成眠。
待窗外天色微明,我起身下了床,隻覺頭重腳輕、眼澀口幹。對鏡描眉,才驚覺麵容蒼白無一絲血色。
淡淡塗上脂粉,掩門而出,心中煩悶愁苦,卻又不知應該做什麼,又恐懼自己真做了,萬一成不了什麼事,會使結果更差。
曆史終就是注定了的,想到這裏,猶若被人當頭擊一棒,人也猛地驚醒,心中鈍鈍的隱痛,腦中眼前都是那個曾在漫天雪地和我緊握著手並肩前得的飄逸男子。
停下腳步,微抬頭,木然望著半空徐徐升起的紅日,身上突地泛起陣陣清寒。往昔的一切又似回到了眼前,十三的十年拘禁、明慧的自焚、玉檀的慘死、綠蕪的離開……。
心中猛地一抽,似是驟然之間停止了跳動。全身無一絲力氣,雙腿沉重,提一口氣慢慢移到牆邊,背靠著牆,慢慢坐在地上。
一直以來覺得自己已經脫胎換骨,以為已擺脫了前些年心中的陰影,以為自己可以用這張新麵孔重新來過。可當一切又回到了原點,自己回到了以前的位置,卻驚覺自己仍謹小慎微、儋前顧後,依然先考慮最後的結果,內心依然充滿恐惶、悚懼。
滿腹愁思,思來想去,心中還是沒有主意,腦中渾渾噩噩,身體也像是麻痹了一般,沒有一絲自我意識存在,遂趴在膝蓋上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隻覺臂膀酸痛、雙腿麻木,睜開迷茫的雙眼,抬頭看看頭頂上方的太陽。心中暗歎一聲,扶牆起身,準備回去。
“就這樣走了嗎?”乍聞十三聲音響在耳邊,我微怔了下,轉頭看去,十三麵帶淺笑,倚牆而立。
朝他笑笑,他走過來,淺笑著道:“在這裏歇息是否比較香甜。”我瞪他一眼,提步向前行去,邊走邊道:“你取笑人的本事是越發見長了,你可是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仰頭瞻仰的怡親王。”
十三大踏步趕上來,和我並肩而行,側頭看著我,笑著道:“為你站崗許久,就這樣感謝我?”
我腳步未停,笑問道:“究竟有何大事,勞你大駕站崗等我?”
十三輕了搖下頭,道:“腦子還是這麼好使,不過此事你應該很關心。”我停下步子,緊盯他問:“八爺回信了?”
十三歎口氣,無奈輕笑著道:“對八哥他們的事還是這麼上心,看來以後還是不能向你透露他們的消息,否則,總有一天,皇兄會怪罪下來的。”
沒有聽到想要的答案,遂靜靜地盯著他的眸子,不吭聲。見我如此,他撇過頭,笑著道:“以後不要這麼看我,還是給你說了,八哥同意參加。”
暗鬆一口氣,他卻斂了笑,肅容盯著我道:“有些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不是智者所為,也起不到好的作用。以後八哥他們的事,你還是盡量少參與少管,現在不比以前,皇兄已有生殺大權,你的一言一行或許就能決定著他們的生死,你要慎言慎行,不要冒著個險,也不要陷皇兄於不義。”
細細地聽著十三的一字一語,默想了會兒,矮身一禮道:“謝謝。”
他忙閃開身子,道:“如果是為八哥,用不著你向我行禮,他是我兄長,而與你無關。如若是為你,那更不必,那本是我該做的,我也受不起你的禮。”
我麵上帶著絲笑,思緒卻停在‘他是我兄長,而與你無關’,無言苦笑,不知是他們太過通徹清楚,還是自己夾雜不清,分不清現實與自己情感之間。
本就低沉的心情更加沉悶,我長長地籲出口氣,木然向前走去,從此之後,自己隻要慎言慎行,就可保他們生死,我搖頭苦笑,如果這麼簡單容易,我倒希望自己永遠不開口,隻要他們平安無苦難,過著開心快樂平常人的生活,可這可能嗎,顯然是不可能的。
十三蹙眉盯著我,我隻是低垂著頭,默默前行。
一陣細碎匆促的腳步聲傳來,我抬頭一看,是高無庸。
猛然間想起今日該我應值,忙上前道:“諳達恕罪,曉文這就前去應值。”高無庸哪敢斥責,他謙恭地對十三道:“皇上詔見曉文姑娘,不知王爺還有沒有別的吩咐?”十三搖頭,笑著道:“去吧。”我瞅他一眼,對他扯出絲笑,隨著高無庸疾步向前行去。
走到殿門,高無庸賠笑道:“萬歲爺等著姑娘,快進去吧。”
我點頭,跨入大殿,胤禛坐於幾案後,凝目看著我,我抿唇笑笑,放下滿腹心事,嫣然一笑道:“為何這樣看我?”
他依然淡淡笑著,不作聲,見他笑中有絲無奈,心中暗自揣測,不知又有出了什麼。
我上階,走到他跟前,站在椅子旁,笑著道:“究竟出了什麼事,竟令我們的萬歲爺無法吐口。”
他細細看了看我的神色,我雖疲憊,但仍麵帶淺笑坦然盯著他,他微歎口氣,笑道:“白擔心了。”我腦中轉了幾轉,心中仍是不解,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笑問道:“你到底擔心什麼?”
他麵上越發古怪,臉上雖掛著笑,但微露尷尬神色,我心中微怔,但又不想靜等,今日心情本就不好,他想說就說,說不出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