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我還是很後悔那日離開了皇宮,將蘇離一人留在那裏,千算萬算,沒想到事情會發生在我離開的那天夜晚。
我聽到父親所言後,與木清也天還未亮便趕赴皇宮,但那時已經遲了。
清也很少在他人麵前表現的軟弱,也並不像蘇離一般愛掉眼淚,可在路上的時候,卻緊握著我的手,眼眶中溢滿淚水。
她告訴我,她好害怕,她怕蘇離出事,怕我們去了見不到她。
就這樣懷著忐忑不安的心邁入宮門,在這方寸土地上是從未有過的一片死寂。
進入寢殿的時候,清也緊緊攥著我的衣袖,越過屏風,直到看到蘇離安安靜靜、毫無生氣的躺在榻上後,她這才放下心來飛奔過去,一旁的太醫道:“公主悲慟過度,一夜未眠陷入昏闕,已經喂了藥。”
“阿離,”清也摸著蘇離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眼淚奔湧卻聲音微弱,“阿離,你要好好的,好好睡一會,睡一會起來一切都好了,睡一會,睡一會。”
我與清也一同守在蘇離的榻邊,直到她睜開了眼睛。
那是如此冷漠淡然的一張臉,蒼白無血色,眸光黯淡。
“阿離,阿離,你醒了,”清也遠比我更加的激動,她暖著蘇離冰冷的手,“你說話啊,不要嚇我好不好,阿離,阿離!”
“上官卿呢,我要見他。”
蘇離過了很長時間才開口,但卻說了這樣一句話,我的眼淚是在這個時候落下來的,現如今沒有人比我更加清醒,蘇離那麼聰明,想明白這些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雅蘭部位於南國邊界,受天神影響遠遠大於西域其他國家,雙生蠱是雅蘭部的大忌之蠱,下此蠱可將兩人的性命相連,將死之人可以起死回生,但要以犧牲他人性命為代價,兩人的生命中和,同生共死。
這是對生命的褻瀆,他們相信會受到天神的懲罰,因此設為大忌之蠱。
如此看來,王上從北國擺駕回南國時便已經下蠱,怪不得瑜妃娘娘那段時間一直在他身旁伺候,王位傳給了蘇離,是自然而又必然。
這是王上下的一盤好棋,我們都是他的棋子,送蘇離去北國僅僅隻是他的第一步計劃,他神機妙算,不過短短兩年便以此為契機,侵占北國,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對蘇離的曆練,從蘇離幼年時第一次翻牆出宮開始,到她在棋術上的運籌帷幄,從蘇離踏遍南國的土地,看盡最真實的冷暖,再到嫁給上官卿,王上比任何人都明白,除了北國那位年輕的帝王,沒人配得上蘇離,這是他的最後一步,蘇離這一世都不會再愛上別人了,無欲則剛,沒有世俗的欲望,才能做到真正的大義凜然,王上培養的是這樣一位完美的繼承人。
沒有誰比王上更清楚上官卿的死期,他一步一步利用著身邊的一切條件,從瑜妃娘娘的死亡,他的死亡,上官卿的死亡,再到蘇離得知王後的死亡,在這一個過程裏,蘇離的心開始變得麻木,變得冰冷,變得僵硬,變得毫無生氣,像一個機關一樣靜默的跳動著。
蘇離甚至天真到以為自己和上官卿一起離開就不會有任何負擔,這是她最後那段時間唯一的希冀,這是屬於她的解脫,但在去宣政院的路上,蘇離或許會想起往日與王上的時光,從而心中萌生原諒王上的想法,那王上會作何心情呢?他看到蘇離在他榻前哭泣,他會不會有成就感?他是否又會在心中慶祝,慶祝他的完美棋局即將落下帷幕呢?
這才是真正的以身作局。
而最後,壓死蘇離的最後一根稻草絕對會是上官卿,因為王上會用某種絕對的手段威脅上官卿,讓他告訴蘇離,要蘇離好好的活著。
那日送假的王後去忘機寺時,蘇離在城牆之上,王上真正關心的也並非是她的死活,他是怕自己最關鍵的棋子消亡,這樣他的大局將全盤崩潰,分崩離析,我忘不了蘇離那日醉酒時和我說的話。
她說:“父皇好壞啊,可是我還是恨不起來他,那日他在城牆上將我拽入懷中的時候,我聞到了他身上的紫檀木香,我差點就要原諒他了,我已經原諒他了,可是我的上官卿要怎麼辦,他才二十多歲,他不是別人,父皇怎麼忍心。”
恍惚之間,我回憶起第一次見到王上的時候,彼時的他站在高台之上俯臨萬物,那雙如鷹般睿智而又犀利的眼眸裏變幻莫測。
“阿離…”
清也的聲音再度響起,蘇離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了身子,她光著腳一步一步朝前緩慢挪動,推開吱呀的門,朝霞穩穩地落在了她那雙幹澀的眼眸之中,遠處天光乍亮,洗滌塵埃。
這一場持續數日的暴雨終於結束,南國將迎來漫長的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