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不是。”
安女士苦笑一聲,聲音很淡。
“張國榮知道吧?其實他是我們這代人的偶像,跟現在的小姑娘喜歡韓國明星一樣,他是那個時代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他自殺的那會兒,我才是真接受不了。那時候剛過千禧年不久,中國改革開放才多少年?哪有那麼多資訊……像你姐那樣,天天變著花樣地給我看新聞,要麼是今天哪個國家通過了同性婚姻法,不然就是明天哪位名人公開出櫃了……”
衛晨尷尬地揉了揉鼻子,倒是沒想到母親會把這些小動作戳穿。
“但是這能一樣嗎?!能嗎?!張國榮也好,哪個國家領導也罷,他們都不是我兒子啊!安女士的聲音驟然拔高,語氣的苦意再也遮掩不住。
衛黎和程澤的麵色頓時發白。
安女士定定地看著他們,一直看得兩個孩子的臉色愈發難看,表麵佯作的平靜即將難以維係的時候,才緩了語氣再道:“我原本想,就是衛黎再舍不得,再難過,再不情願,這個惡人我也是當定了。可是我是你媽啊……”她一忍再忍,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你看我的目光是這麼熟悉,熟悉得讓我心驚膽戰。
“衛黎,我怎麼忍心讓你恨我。”安女士輕聲呢喃,雙目失神,“不管是恨人,還是被恨,都不是什麼好滋味啊。”
衛成東聞言渾身一震,近乎失態地伸手過去把妻子攬在懷裏,語氣充滿愧疚,他急切地安慰道:“安安,別想了,都過去了,我們好好的呢,爸媽也好好的呢。”
說著他又抬頭望向兒子,沉聲提醒道:“衛黎,我說過,這件事由著你的底線是你媽接受。”
衛黎看著母親的樣子心裏也不是滋味,認真解釋道:“媽,我怎麼會恨你。就像你當初,也不是恨外公外婆,你隻是覺得他明明那麼好,為什麼要因為別的不重要的原因去否定你們的感情,是不是?”他說到這裏笑起來,目光中帶著懷念之色,“小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麼外公那麼討厭我們,我們還要上趕著去看他們。現在我才明白,其實外公那時候也不是討厭我們,他隻是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而已,對麼?而我們,總歸是打斷血肉連著筋骨的一家人啊。”
安女士聽得一怔,噙在眼中的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衛成東拿過掏出兜裏的手帕細致地給她擦眼淚,輕聲哄道:“安安,爸媽那兒早就翻篇了,你別老想著。”他頓了頓又道,“何況這件事說到底是小混蛋的問題,隻有他求著咱們的份,哪有我們上趕著去原諒去接受的說法。”
安女士搖搖頭,麵色惶然:“說不準這是報應,報應我當初一意孤行。”
這話一出,衛晨都不樂意了:“媽,什麼叫報應啊?是,你當初是一意孤行了,那難道現在有什麼不好的後果麼?合著咱爸,衛黎和我都是錯誤的結果?爸說得對,外公外婆那事兒早就過了,現在他們可巴不得我們多去兩趟呢,對爸也親熱得跟自家兒子沒什麼兩樣好麼。”她說著斜睨了衛黎一眼,語帶威脅道,“弟弟,你說事兒歸說事兒,可別引起媽的傷心事,不然連我也不幫你了。”
安女士哪兒都好,就是有個中年婦女有的通病——翻舊賬。尤其是在生活日漸順遂的如今,能翻的舊賬也隻剩下她當初同衛爸爸私奔這事兒了。基本是不提還好,隨口一提就要難受三天的勁兒,現在說得深了張口閉口是恨的,不知道得難受多久呢。
也許是現在還有更要緊的事情牽動著安女士,這些成年往事一時半會兒倒是來不及傷感。
她擦幹了眼淚,勉強平靜下來:“這些天我一直睡不好。老是夢到你老了以後過得很慘,你罵我當初為什麼不攔著你,為什麼要由著你做錯事……然後我就醒了。醒了之後我就想起你這些天不人不鬼的樣子,飯也不吃,話也不說,像是我這個做媽的,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衛黎被她說得一愣,被強壓在委屈下麵的愧疚感一時決堤。
雖然不是他想進入母親的夢境……但是好像裏裏麵麵折磨母親的確實是他。
這麼一想他的麵色更加蒼白,語氣也帶著些淒然:“媽,我不想這樣啊……我不想你為難,可是這件事如果你不為難,就隻剩下我和程澤一刀兩斷的情況了。可是我做不到,我不可能做到。”
安女士沉默,整個客廳跟著沉默下來。
這仿佛是一個僵局,講到最後總會繞回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