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連忙跪了下來,大義凜然地奏道:“替陛下分憂,本是人臣之分,但是臣一介文人,雖有運籌帷幄之誌,而無衝鋒陷陣之能,居朝謀劃則可,身先士卒、擒敵拓土,必敗無疑。朝中文臣,莫不如臣。文士為將,怯當矢石,曆來如此,陛下如要四夷安靖,外邦臣服,不如重用寒族、蕃人。”
皇帝眯起眼睛,似乎在思索李林甫所說的言語。從前邊鎮防守的兵士,大多源於招募,可是由打天寶以來,府庫充裕,生民繁盛,內地百姓已經不比開國之初,人人以建功邊塞為樂。所以早自數年以前,朝廷便改變了從內地招募邊兵的做法,而是直接募集沿邊州郡的胡人從征。胡人兵士多了,自然也就要胡將管理,何況盛世之下,內地百姓不聞金鼓、不習攻戰,堪用的漢將更是寥若晨星。這麼一想,李林甫的建議似乎也不是完全無理。
李林甫見皇帝心中已經開始動搖,當下趁熱打鐵,奏道:“蕃人善戰有勇,寒族則無黨援。何況蕃人生性強悍,善於騎射,此是彼等天性。胡將出身邊地,威望素著,陛下倘能撫而用之,彼必誓死效忠。是陛下用一二胡將而得千萬雄兵,何樂而不為哉!”皇帝擊掌道:“李卿果然深得朕心!”尋思片刻,親自點了安祿山的名字,道:“平盧、範陽節度使安祿山,此人對朕忠心耿耿,東北二虜,藉其鎮遏。朕意有以報之,不如加之以官,厚與俸祿,何如?”李林甫叩頭讚道:“陛下聖明!”
於是很快便有聖旨發出,安祿山加禦史大夫憲銜,更賜予鐵券,隨意出入禁中。李林甫阻礙邊將入相的陰謀,算是完成了第一步。可是安祿山畢竟是一個桀驁不馴的胡人,誰知道會不會俯首聽命於自己呢?而安祿山拜為禦史大夫之後的些許表現,更加深了李林甫的疑心。特別是他與楊釗的關係,近來顯得漸漸親近起來,似乎在他認了貴妃為義母之後,與這個憑借椒房之親爬上禦史中丞之位的賭徒,也有了站在同一戰線上的理由。每次早朝的時候,安祿山肚腹洪大,上下台階十分不便,楊釗總是從旁扶掖,在旁人看來,總覺得這兩人格外親密似的。李林甫決定,一定得給安祿山些顏色瞧瞧,讓他不可小覷自己,也叫他知道,他李林甫既然能給他如今的地位,也就能將這些盡數從他的手中奪走。
詭計多端的李林甫,下命令要安祿山同另外一位禦史大夫王鉷一齊來見。〔按此字當為金旁,打不出。〕王鉷向來是李林甫的心腹,對待李林甫總是畢恭畢敬的。兩個人一同來到右相的私宅晉見,李林甫先傳召安祿山入中堂敘話,卻放王鉷在廳中等候。安祿山自恃與李林甫同列三品,拜揖之間禮數也就不是那麼周至,隻以同級的禮儀相見。李林甫行若無事,仍舊十分和氣地接待他。安祿山心中便覺所謂右相也不過如此,漸漸略起了輕慢之心。
說得幾句閑話,李林甫便叫請王鉷。王鉷進得門來,立時惶恐趨拜,口稱右相,戰戰然不敢仰視。安祿山不由得汗流浹背起來,王鉷與他同列禦史大夫,自己還隻是兼個頭銜而已。王鉷對待李林甫如此恭謹,不禁讓他覺得自己方才的行徑是太冒失了些。偷眼瞧瞧李林甫,但見他仍是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似乎絲毫不以為忤。安祿山知道,這樣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你永遠不知道他心裏想些甚麼,即使他在琢磨將你敲骨吸髓,吃肉剝皮,你也隻能瞧見他的一張笑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