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霈澤莊壓貨的老祝攜著武器箱在盧龍節度使的武庫前等著二莊主,早已點著的火把,這會兒已經燃了大半。眼看著快要到約定的亥時,二莊主還未露麵,他有些著急,來回踱步。
聽聞盧龍這邊最不好應付,吹毛求疵不說,態度還非常囂張,出百兩的錢,要千兩錢的品質,他也鬧不明白,為何莊主要接這樁生意。而且他還聽說,北境諸藩鎮連年打仗,不僅互相之間搶土地,內部也總是麻煩不斷。他們還未到盧龍境內就聽說,節度使被自己的部下砍殺,又自立了新的主子。
這些事都是小事,對商賈來說,客戶家鬧得再厲害,與他們也無關係,他隻管交貨收錢就好。再說,他們鑄器莊掙的錢,不就是打仗的錢嘛。隻不過,老祝還聽說,盧龍的賬是最難收的,隻管搶東西,不管給錢。
老祝在門前來回踱步,不時向來路方向張望,臨行前,莊主關照,萬事務必等二莊主到了方能行事。而日常並不在莊裏頭管事的二莊主,他也不熟悉,更沒有與他一起共事的經曆,不知他是個什麼作風。
亥時將近,老祝聽得一陣飛奔的馬蹄聲,循聲望去,果然是二莊主踩著點來到了盧龍的武庫前,老祝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二莊主辛苦了。”老祝上前稟報道,“是否現在遞了名帖進去?”
“辛苦了,還好沒誤時辰,趕緊去吧。”
老祝出來時,身後跟著一名典事,典事見來人風姿翩翩,不禁肅然三分。
“這是我們二莊主。親自押了這批貨來。”老祝道。
“喲,二莊主啊!失敬。”典事拱手道,“我們所有跟民間私坊買的武器,隻有你們一家按時運到了。待我們清點完畢,就給二莊主回話。”
“您客氣了,勞煩。”林堃遠話音未落,便聽得大門處響起隆隆的馬蹄聲,來人威風凜凜。
“參軍。”典事忽地變得畏手畏腳,像老鼠見了貓一樣。
“弩坊昨日到了一批武器,在哪裏?”參軍徑直走到武庫裏麵,長著一雙三白眼的他,甚至沒有瞟一眼任何人。
“參軍請。”典事的聲音有些哆嗦,躬身帶路。沒多會,隻聽得裏頭鐵器哐當亂響,傳來參軍的罵聲:“什麼破玩意兒,劈個柴都劈不出個響聲來!”
“這個盧龍節度府真是奇怪,什麼事情都在深更半夜做,驗收清點半夜做,選武器也夜半擾得雞犬不寧。”東帛輕聲道。
林堃遠聽著裏頭的聲響與東帛的話,紋絲未動,似乎完全沒有聽到裏麵的響動,顧自輕輕搖著自己的扇子,閉目養神。
“參軍若不滿意,要不看看霈澤莊剛剛送到的貨,武器剛到,還沒有卸車入庫。”
“霈澤莊?”他嫌棄道,“民間的小作坊有什麼好東西!”
“參軍,這幾間小作坊是都督親自挑選的,你不如試試看!”
“都督都督,真不知都督怎麼想的!”他不耐煩道。
典事不敢再說話,隻得躬身縮在邊上。
“朝廷說是每年派發多少武器,拿來的都是什麼爛貨。就拿著這些個破銅爛鐵怎麼打仗!”等林堃遠看到參軍的時候,他已經從武庫裏走出來,氣得兩撇胡子都上翹了。
“參軍錯怪朝廷了,朝廷不是沒有給你們發,而是你們沒有拿到。”林堃遠聲音不大,但足以引起這位氣急敗壞的參軍的注意,他駐足轉身盯著這個看起來極為高傲的青袍男子的臉,白皙的皮膚讓他看起來像個書生。
“哪裏來的臭書生,在這裏信口雌黃。”
“北境戰事頻繁,朝廷派發的兵器都在中途被安北搶走了,參軍是真的不知麼?”
“你!”參軍卡主了喉嚨,仿佛被拿捏到了命脈,安北向來豪橫,朝廷也放縱著,而作為盧龍的參軍,他又沒有能力幹掉安北都護府雇來的那幫匪盜。所以盧龍都護府才廣發英雄帖,但凡大瀛境內,有各州府遴選牌照的民間私坊,但凡能按時給盧龍供貨,皆當場三倍付給籌銀。
“朝廷的王軍打不過那些匪盜,甚至搶不過那些饑餓的流民,隻是在這裏亂發牢騷,算什麼英雄好漢。”林堃遠眉眼輕抬盯著眼前的暴躁參軍。
“啪”地一聲,馬鞭落在典事身上,即便典事就勢往後一縮,沒有甲胄防護的地方還是裂了口子,鮮血直流,喝問:“你怎麼當的差?讓這狂妄之徒羞辱於我?!”
“是在下的錯。”典事隻得把錯扛下,他知道這個出了名的魔頭,一句不合他意就會發起瘋來,然而就算似乎什麼都沒做錯,也會發瘋發到其他人身上。軍營的人都知道,他無法無天隻是因為他是程泰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之一,程泰逢人笑眯眯,所有的髒活都是這個參軍替他收拾了的。
林堃遠沒想到一番激語讓無辜的典事受了傷,他扶起典事,示意東帛趕緊給典事上藥,才緩緩道:“在下是民間小作坊霈澤莊的……二主事林堃遠。此事與典事無關,何故發在他身上?”
“嗬!”參軍蔑笑,“我管教下屬,要你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