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外合作處的小卒子們在柳絮飄飛的4月大概隻關心三件事。其一,去駐外機構工作,這幾乎決定著每人的命運。我和芳芳不約而同,想起前一陣西歐頻繁找老李彙報工作。西歐女朋友在辦公廳,消息靈通啊,看來小夥子目前仍處在上鋒。芳芳這幾天也忙得不亦樂乎,又是查找前幾個月的文檔,又是對著電腦敲敲打打。我猜她在給老李做彙報,或者在為即將到來的答辯做準備。也許我也該寫點什麼。可仔細一想又覺著自己什麼都沒幹。其二,伊拉克的戰局。想當初薩哈夫說美軍已被困在城內,後路已被堵死,侵略者將被活活燒死在他們的坦克墳墓內。我們摩拳擦掌、熱血沸騰,都等待著一場像斯大林格勒保衛戰一樣殘酷的巷戰。可事到如今,薩達姆老頭似乎大勢已去。電視裏,總統府裏的一枝黃金衝鋒槍被美國大兵玩來玩去,好像一根燒火棍。其三,眼下的疫情。大家盯著“新浪”上忽高忽低的數字,都盼望著趕快放假。但上級發下文件,要求我們堅守崗位、以最飽滿的熱情投入到火熱的工作中。所以即使無事可幹,我們這幫年輕人還得坐在辦公桌前,上網、喝茶、看報紙、玩遊戲、準備即將到來的答辯。最後,時隔兩年,我在這個柳絮飄飛的四月接到了唐豔的電話,真叫人感慨萬千、浮想聯翩。
唐豔聯係我時我照舊斜靠在鬆軟的椅子裏上網,一幅半死不活的樣子。我懶洋洋地從桌上摸起手機,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而且是139的。要知道經常給我打手機的就那麼幾個窮苦人,除了周小萍其它人用的大都是136。
我拿起手機說,喂哪位啊?手機那邊的姑娘說,你好,請問是牛頓嗎?我、我是唐豔。我一聽腦袋嗡的一下就蒙了,好像機器短了路。即使在這種危急時刻,我仍條件反射地準備像平常那樣以一個窮鬼的身份說是這個號碼吧我給你打過去——當然畢業一年我仍是個能分清場合、能管住自己嘴巴的人。我結結巴巴地說,哦你好,唐豔,好久沒聯係了。唐豔說,你過得怎麼樣?我現在在北京,來了快一年了。我就裝著不明真相的樣子虛偽地說,哦是嗎?都來這麼長時間了,現在才跟我聯係啊!不管怎麼說,一頓口磨菜心我還是請得起的。手機那邊沉默了一下,唐豔輕輕說,你、你還記得口磨菜心啊?其實這話剛說完我就後悔了,恨不得扇自己個大嘴巴——口磨菜心是她最喜歡的菜。俺倆在學校旁邊的小飯館改善生活時她經點,一來爽口、二來便宜——她說你還記得口磨菜心之後,我就說,是啊。她說,我在電視台一個欄目做主持人。一聽這話我立刻覺得比人家矮了半頭,但還是故作驚訝地幾乎要叫起來。我說,在電視台做主持人?哎呀哎呀那可真了不得!我不經常看電視,不然早知道你來北京了。她就說,唉······其實沒多大意思,跟從前想得不一樣,你現在過得還好吧?
我們大概聊了10來分鍾。才說了10來分鍾,我手裏的破手機就燙得像塊烤紅薯,拿著它說話都覺得沒麵子。唐豔說前一陣她在演播廳錄製完節目後,回到家就開始發燒,燒到了38度,而且還咳嗽。她膽子小,不願意去醫院,就自己在家躺在床上,準備溫度超過39度才打電話叫120。像任何一個以為自己即將見上帝的人,唐豔獨自躺在床上想起了很多如煙往事。她想起了童年想起了青春期想起了大學時光。我是她大學故事中的一個角色,因此她也想到了我——
時光前推兩年多,那時候的唐豔同學也是得了病之後不敢去醫院。她要是拉肚子、發燒什麼的,就讓我偽裝成病人去校醫院討藥。時間一長,我練就了一身偽裝的好本領。我采取的方法是早上不洗臉不刷牙不吃飯,然後到操場上跑兩圈,搞得自己麵色慘白,這樣到了醫院指指肚子或者指指腦門,醫生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我們的校醫隻管開藥不管看病。若是碰到了頭腦清醒明察秋毫的醫生,還是老老實實說真話為妙,不然你真得吃不了兜著走。我就說,醫生,我、我女朋友發燒了下不了樓叫我來開藥開不到藥就不讓我回去見她。一聽這話,冷若冰霜的醫生一般就會笑吟吟地揮動大筆、開最好的藥。
綜上所述,唐豔那邊的情況大概是這樣的。畢業一年,已經打入電視台內部的主持人唐豔體溫略微升高,因此神經高度緊張、也以為自己染上SARS。她覺得在死亡麵前一切都變得虛無飄渺,覺得早就該和我化幹戈為玉帛······結果她沒死,隻是虛驚一場。但這場虛驚改變了她的人生觀,至少改變了她對我倆之間曆史遺留問題的看法。因此在她所主持的欄目已無法開工的情況下,唐豔主動打電話給我。
當唐豔主動打電話來說希望下班後大家能見一麵時,我拿著手雷一樣的破手機,心中生出幾分猶豫。首先,按照人在江湖、安全第一的原則,在這種非常時期去見她顯然是不明智的。電視台也算半個娛樂圈了吧?傳說中這個圈子裏的都喜歡呼朋喚友、跑來跑去,並且私生活混亂。因此這時見主持人唐豔,不光要冒著被染上SARS的危險,還有得艾滋病的可能。其次,坦白來說我覺得現在見唐豔很沒麵子。想當年在月朗星疏的夜晚,我倆爬到教學樓頂曬月亮。明月當空、涼風習習,她躺在我懷裏。那時我年少輕狂,就說畢業之後我可以做什麼生意,到時候你過生日我送你一輛小汽車雲雲。現在一眨眼兩年多過去,繼學校電視台最受歡迎的主持人和MBA女友之後,人家已成為電視台的主持人。而我呢?在一家國有單位坐班,一個月拿著那麼點死工資,成天因為辦公室裏雞毛蒜皮的破事氣得半死,還得端著攝像機跟在領導屁股後麵攝像。什麼理想、什麼前途、什麼實現自身價值,都滾蛋了。我現在這副窮酸樣,有何臉麵見唐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