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病痛困擾(2 / 3)

老許的聲音抖地一亮,似乎帶著無限的希望,一字一頓道,去北京。

我不再說什麼,跟著他走到樓下,一個開放式的大堂。綠化樹的陰影裏,躲著一個沙發,一個消瘦的人影,慢悠悠站了起來。

老許大步迎了上去,一邊叫嚷著,你怎麼下來了?

那個人影擺了擺手,一步步朝我走來。周圍突然都靜了。

沉在水底的、記憶裏的容顏,從黑暗中一點點,一點點浮現。

何小璐。

我站在當地,腳掌像被鐵釘穿透、釘牢,再也抬不起來。一抹斜陽塗在水泥地上,血紅色,散發著僅有的溫暖。

老許走上前去,把果籃往地上一放,就要去扶何小璐。她卻固執地推開了,有氣無力,卻不容抗拒。

她的手本來就瘦,現在更瘦了,瘦得我差點認不出來——卻不可能忘記。

她的聲音嘶啞,像一張砂紙,輕輕摩擦著說,不用了,我現在感覺不錯。

我左手在眼前一揮,驅走那些不必要的表情,換上一副微笑,尺寸剛剛好。然後我走上前去,叫了一聲,小璐,好久不見。

何小璐仰起蒼白的臉,在夕陽的紅光下,像一堆會笑的雪。

她跟我打了個招呼,又側過頭說,老許,你先把果籃提上去吧,我在樓下走走,跟老同學敘下舊。

老許遲疑道,這……

何小璐像哄小孩一樣說,放心吧,有老鄧陪我呢。

我也幫腔道,老許,我們就在附近,不會走遠。

他猶猶疑疑的,提起果籃,走到一半又回過頭來,交待說,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我。

何小璐搖頭笑道,好啦。

我們站在原地,看著他一步三回頭的,走進了電梯。她對我一笑說,他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長氣了。

我一本正經道,看得出來,他對你很好。

何小璐想說些什麼,卻突然咳嗽了起來。我猶豫了一下,剛決定幫她拍背,她卻已經咳完了,直起那一掐就斷的腰,對我說,走,陪我去逛逛。

我跟她走出大堂,肩並著肩,沿著一條小路走下去。我們用比旁人慢一半的速度,路過兩旁所有的紫荊。

一個小區裏的孩子,七八歲大,踩著滑板從我們身旁溜過,何小璐閃避不及,差點被撞到了腰。我本來走在她的左側,這時趕忙繞到右側,保護著她。

她笑道,你還跟以前一樣。

我撓撓頭發,裝作漫不經心地說,小璐,剛才聽你老公講,要帶你去北京的醫院?

何小璐側過臉來,隻不過走了這麼幾步,聲音裏已經有了點喘,她說,對,月底就走。我跟他講了不用,他硬是不聽。

她喘了幾口氣,慘淡一笑說,什麼三零九醫院,黑山扈,名字就好難聽。

夕陽西下,我們走到一個路口,接下來是一條下坡路。她停了下來,扶著腰,氣喘籲籲地說,雲來,我們就走到這裏算了,等會下去了,我好難上來。

我環顧四周,指著紫荊樹下的一張公園椅說,好,我扶你到那邊坐坐?

何小璐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與其說是在點頭,不如說隻是垂下了腦袋。我把她的左手搭在我肩膀上,我自己用右手攬著她的腰。細得可怕。

我扶著她走到公園椅邊上,慢慢讓她坐下,我也在旁落座。斜對麵是一片空地,放著一堆五顏六色的康樂器材,一些孩子正玩得不亦樂乎,爺爺奶奶在旁照看。

西邊天上的火燒雲,好一片紅彤彤的。整個小區的樓房和樹木,都籠罩在這一片紅光裏。

我等著她喘過氣來,又靜靜守了一會,才開口問道,小璐,這不是紅斑狼瘡,也不是胸膜炎,對吧?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低著頭,平靜地說,非小細胞肺癌,n3期。

我閉上眼睛,馬上又睜開了。我早就猜中了這答案,所以一點不覺得驚奇,甚至也沒有難過。我的難過,在上一陣子,強迫自己消化完了。

隻是我不知道,現在是該表現得難過,讓她知道有些痛苦,我感同身受?還是要強裝笑容,帶給她一點明知無用的樂觀?

大概是我猶豫的表情,在她眼裏都太過凝重了,她輕輕打了我一下,笑罵道,喂,我還沒死呢。

我抬起頭來,在傍晚的風中,盡量讓自己笑得燦爛些。她也無聲地笑了,眼睛像月牙半彎。多麼熟悉的笑容,還有記憶裏的摩托車、石拱橋、午後悶熱的單車棚、木棉花。最初的那水泥舞台,夢醒時分。

一些往事隨風而至,又隨風飄散,在笑容裏泯滅。

八年了,我們終於又坐在一起,肩並著肩。夕陽西下,天是紅河岸。孩子的嬉鬧聲在天空上飄蕩,而他們終將長大成人,麵對那麼多的哀傷。

人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沉默了一會,我開口問道,你不怎麼吸煙吧,怎麼會患上,患上這種病?

何小璐用很專業的語氣說,不吸煙或少吸煙的亞洲女性,得肺癌的比率正在逐年升高,醫生說,這是一種趨勢。

我脫口而出,什麼爛**趨勢,真不公平。

她是想要笑的,卻突然咳嗽了起來,比上次劇烈得多。這一次,她咳得地動山搖,腰弓成了個蝦米,像是要把五髒六腑統統咳出來才作罷。我手足無措,隻好在她背上輕輕地拍,卻一點作用都沒有。

過了好一陣子,何小璐終於停止了咳嗽,臉上皺成一團,像突然蒼老了十歲。我掏出手機,想要打電話給老許,她卻擺擺手,痛苦地說,不用了,少讓他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