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們先把今天的賬記上!”
他們管上交錢叫記賬,每次吃飯都得記賬上,賺的錢不夠抵賬就沒飯吃,運氣不好還得挨打。
平日裏這時候最是讓人害怕的。
但是這卻是我能夠靠近佛爺的唯一機會了。
因為賬本在佛爺手上,平日裏平不了賬的鼠孩就會被佛爺揍一頓。
我看到前麵的小孩基本上都被揍了,看來佛爺今天的情緒不是很好。
但是,我何嚐就不憤怒呢?
小六像隻老鼠,鎖在罐子裏,像一坨垃圾般被人嫌棄。
走過的混蛋還偶爾踢一腳罐子,似乎讓小六害怕就是他們最大的能力一般。
我又想起了曾經那個即使灰頭土臉都眼神熠熠的姑娘,她怎麼能忍受現在的這一切?
她又憑什麼要遭這些罪啊?
是了......是因為我的懦弱,猶豫,不知變革。
是因為我的不作為,不知進取啊。
我懷揣著強烈的自責和憤怒,慢慢地走到佛爺身前。
佛爺抽著煙,瞥我一眼,翻著賬目。
“聽小龍說你今兒記不上賬了?”
不等我的回答,他就放下了煙頭,活動了下手腕,示意我把臉湊上去。
平日裏他都是拿著透明膠帶包裹的軟鞭,來懲罰那些記不上賬的小孩。
他總說打你們這群王八蛋那都是髒了他的手。
看來他今天是真的挺生氣的。
不過,我也是。
我一直低著頭,手縮在袖子裏,緊緊攥著那片玻璃。
即使它把我手掌刺出血了,我也沒什麼感覺。
我隻是低頭瞥著那王八蛋的脖頸處。
他們也教打架,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們這些小鼠長大了就是下一批混混了。
所以我知道,脖頸處有大動脈,那地方碰一下就完蛋。
我今天就是要讓這個王八蛋完蛋!
我在心裏不斷地演算著之後的步驟——拔刀,瞄準,刺入。
至於接下來?我沒去想那些。
我是贖罪的鬼,也許以命換命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明晃晃的白熾燈下,我緩慢地靠近佛爺,然後冷笑著抬頭。
第一時間找到了我的目標——脖頸。
圖窮匕見。
我用盡全身力氣將玻璃片刺進了他的脖子。
他揚起的手和詫異的目光都仿佛定格。
周圍的小混混們開始大呼小叫。
嘈雜聲中,我將玻璃片旋轉著擰了一圈,然後一瞬間拔了出來。
滿堂轟鳴。
那白熾燈耀眼的光,直衝頭頂的血液,髒話紛飛的環境下,我甩了甩手中的碎玻璃。
鮮血順著手掌往下流淌。
不等那些混混開始反應,我四處亂揮那玻璃片。
也許是潛意識的害怕,也許是被我一身的鮮血震懾住了。
竟然真的給我讓出了一條路。
我走向角落,扔掉手中的碎玻璃,用布滿鮮血的手掌,理順了自己的衣冠和頭發。
贖罪的鬼要向他的主人展示贖罪的成果了。
我解開了小六的蒙眼布。
對上了她宛若死寂的目光。
這次,我沒有躲。
我對著她的視線,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
朝她低下了頭,然後脫下了身上單薄的襯衫,將她從罐子裏抱起來。
為她穿上衣服,將她抱在懷中。
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流。
曾經那個會笑著揉他的頭的女孩,那個會偷偷幫他抗揍的女孩。
那個活潑外向的女孩。
現在變得這麼瘦弱,這麼......害怕。
她就在我懷裏,止不住的顫抖。
我讓她看著那個被我割破喉嚨,已經癱瘓在地無助抽搐的佛爺。
我背對著她,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讓她的眼中再起一點微光。
那群混混終於算是反應過來了,一個個大罵著想來前麵打死我。
他們不斷叫囂著,要把我和小六都殺了砌人柱。
慘白的燈光,滾燙的鮮血,叫罵的混蛋,逃跑的小鼠。
還有我這個贖罪的惡魔。
外麵響起了警車的轟鳴,我身上有警察放的定位器,他們見我許久沒有移動位置,便組織了車輛快速靠近。
本來宛若惡魔的混蛋們,像是見了貓的鼠,逃竄的樣子可真狼狽。
我就在角落裏抱著小六,輕輕地在她耳邊說“會沒事的,會好起來。”
我想,事情也就這樣結束吧。
我去抵命,小六姐也沒死。
佛爺也死了,還救了那麼多小孩。
但是有些時候,生命真的不如我們看的那樣重要。
小六姐還是死了。
聽說她被家裏人帶回去的第一個晚上,就溺死在了浴缸裏。
她穿上了小時候的公主裙,但是眼神裏不再有光。
她爸媽被她安靜地趕出衛生間,他們見她情緒穩定以為她隻是想一個人呆一會。
等叫喊沒回應的時候,衝撞進去才發現小六姐就那樣死了。
而本該判刑在牢裏贖罪的我,反而什麼事情都沒有。
那天有一個老警察讓我堅稱自己剛滿13歲,最後我在看守所住了一周就被放出來了。
我遊走虛假的人群和鋼筋水泥中。
像一隻孤魂野鬼,遊蕩在城市裏。
即使後來我住進了福利院,我也從沒有歸宿的感覺。
我想,如果能回到她偷跑的那天,我肯定會拉上她的手一起去麵對。
但是,沒有如果。
我是個優柔寡斷的廢物,我隻恨自己沒有早那麼一點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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