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革變(2 / 3)

周瑾的母親葉落花沒有工作,全憑周世恒養著。周世恒才住十來天院,就花去上萬住院費,一住院,周世恒就掛氧氣瓶,天天輸貴重藥,才住十來天,就鬧著出院。他落下這個病,是沙拉礦的二氧化硫造成的。周瑾、周娟都說錢慢慢籌,周娟大學畢業,已經在一家公司上了班,雖說工資不高,但籌點錢她還是有辦法,但周世恒了解家底,死活不肯,寧可掛氧在家休養。

家裏人強不過他。主治醫生一想這肺空病沒啥藥好治,就是輸氧,回家輸也行,反正都是拖時間,也就同意在家治療。醫生特別咋呼,不要感冒,不能斷氧,春夏秋都沒危險,過冬就隻能熬了,因肺空病人最怕過冬。

小鐵錘和周瑾的哭聲還是驚動了隔壁的周世恒和葉落花。周世恒“呼呼”地喘息著,病人瞌睡輕,他推醒葉落花。葉落花也聽到隔壁小鐵錘“哇哇”的哭聲和周瑾“嗚嗚”的聲音,忙披衣起床,“篤篤”叩鐵劍和周瑾的房門。

鐵劍結婚,因無力買房,隻能跟著嶽父嶽母住,這套小二室一廳的房,居住麵積隻有四十來個平方,周瑾沒結婚時,周娟和她住一起,結婚後,這一間成了周瑾和鐵劍的新房,周娟就被趕出家門。在校時,一周回一次,鐵劍不在,就和周瑾住,鐵劍在,她就睡沙發。上班後,她基本不回家。女大娘放心,都到該談婚論嫁的年齡,葉落花也不管她。

鐵劍關門上床,周瑾把奶頭又塞進小鐵錘嘴裏,有奶便是娘,小鐵錘不哭了,眯著眼拚命吮吸著乳汁。周瑾一看驚動了父母親,哭聲也收斂了,拉著臉,眼角還留著兩顆晶瑩瑩的淚珠,寬衣喂小鐵錘奶,屋裏平靜下來。

已經上任半年有餘,梁翼每天都陷入監獄的瑣碎事務之中,雖說防逃是監獄任務的重中之重,但麵對經濟舉步維艱,梁翼把百分之八十的精力都用在監獄企業上,說直白一點,就是主要精力都用在找飯吃上。省一監是兩塊牌子,一塊是省第一監獄,一塊是創新工業總廠,下屬有香華被服廠、機械廠、鑄造廠等十個企業,還有一個農場和沙拉礦。省局沒有任命廠長,但任命了企業法人代表,法人代表就成為企業的負責人。分廠多,戰線長,隻要一發不上工資,分廠唆使工人找總廠,總廠成了磨心,被推來推去,身為法人代表的梁翼又不能往省局推,自己能解決的問題,自己想方設法解決,不願矛盾上交。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政委李傑說梁翼是監獄長,精力沒有真正放在監獄長的職權上,重工輕監,背離監獄工作宗旨,又是高度戒備型監獄,要是出事不得了,大可驚天。

他們的爭執,是上監獄圍牆巡視引發的。

那天梁翼解決好香華被服廠、機械廠的下崗職工問題,主要是讓下崗職工認識社會大背景,希望他們識大體,顧大局,理解監獄企業的困難。企業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就是鳳凰涅槃。舊的體製隻有脫去它陳舊的外衣,安裝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內核動力,才能在經濟發展中騰飛。沒有鳳凰涅槃的精神,監獄企業就不會在市場經濟的烈火中永生。這一轉變必然要殃及部分監獄企業,傷及工人的既得利益,希望工人體諒監獄困難,下崗領取基本生活費,走再就業又上崗之路。

工人已經下崗,上訪歸上訪,靜坐歸靜坐,但工人們個個都知道社會狀況和監獄企業的難度,搬石頭打不了天,心也就平了。與其說是梁翼一番大道理解決了問題,倒不如說大家都看淡了,能拿點生活費下崗自謀出路,興許是創業的好機會,也就理解了監獄黨委的苦心。省一監大規模群體上訪靜坐的事,經過幾個月的緩衝就此平息下來。

壓下工人上訪的葫蘆,作為監獄長的梁翼總得過問一下監獄這個瓢了吧!於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他避開獄政科科長楊靈,叫上政委李傑,上到監獄圍牆。

太陽已經從東邊升起。初升的太陽緩緩地釋放著光芒,圓圓的球體宛如剛出爐的銅鑼,無聲無息懸在天空,光芒把大地照耀成褐紅色。

省一監外牆呈橢圓型,梁翼和李傑從東麵上到五米高的圍牆,入口處是武警的崗樓。站崗的武警戰士認得梁翼和李傑,雖然戰士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但知道是省一監的最高首長——監獄長、政委。戰士持槍“啪”一個立正,因部隊內務條例有規定,持槍不敬舉手禮,嘴中說一句:“首長好!”

梁翼剛來不久,隻認識大隊中隊領導。省一監雖說駐紮了一個加強中隊,但大隊部亦駐一監,部隊和省一監在同一院子裏,民警和部隊幹部、戰士都比較熟悉。梁翼曾經是軍人,見戰士持槍立正,嘴中說一句問候語,回敬一個舉手禮,和李傑穿過崗樓,走進圍牆。

他倆一上圍牆,陽光照在身上。梁翼原本就壯實,一米七五的身高,身著乳白短袖警服,肩佩高級警官的鬆枝和一枚金星,站在五米高的圍牆上,更顯出威武的氣質。李傑雖說清瘦一些,個矮人瘦,但在朝陽的照耀下也倍感精神。

省一監建在城郊的一個三麵環水的小島上。奔流的香河一路向東,寬闊的河麵水波蕩漾,河堤兩岸花紅柳綠。而另一條河名叫柳河,把監獄一分為二,河堤的南麵是犯人的生活區域,北麵主要是監獄的生產區域,河中高高地拱著一座人工橋。這座橋全封閉,上工的犯人從橋洞中上班下班,高大寬闊的橋麵可過卡車,從監獄圍牆直通橋頂,從犯人生活區的圍牆到生產區圍牆,必須過橋,橋是生產區域和生活區域的連接點。

梁翼和李傑過了門樓哨位,先在犯人生活區的圍牆甬道巡視。這圍牆甬道有半米寬,雖說牆上不能騎車巡邏,但足以讓過對麵來人。幾條電網傾斜著沿圍牆伸延,電網上是強大的電流,足以燒焦生命。一次不知從何方跑來一隻猴,腳剛落在電網上,“嚓嚓”幾下就被擊下地麵,電鞭將他皮肉擊穿燒焦,落下深深的印痕。

沿著高高的圍牆走,梁翼感覺到這所監獄的宏大。柳河橋把監獄一分為二,北麵的圍牆甬道和南麵的圍牆甬道都長二千五百米,走完一圈要走五公裏。巡視完犯人生活區,汗就從梁翼的臉上流下。他和李傑站在柳河的通道橋頂,梁翼突然看出問題。他指著一些亂搭的建築物對李傑說:“政委,剛巡察一圈,生活區的一些建築物違反規定,和圍牆距離不足五米。這犯人中飛的爬的都有,雖說有電網圍牆,但這不是阻礙犯人的銅牆鐵壁,還有生活區那高高的煙囪,離圍牆就更近了。不消除這些隱患,說不定哪天這裏出問題,麻索盡從細處斷。”

“你都當這麼久的監獄長了,今天才提出這些問題,是不是太晚了點。你一心一意想讓監獄企業走出困境,但甭忘了你監獄長的身份,監獄出問題,你梁翼長有十張嘴都說不清,抓監獄兩個安全才是抓到點子上,正本清源,隻有監獄安全才是第一要務,我的監獄長同誌!”李傑在監獄分工抓政治工作,隻有梁翼出差或者外出開會時才代梁翼全麵主持工作,在許多公開和私下的場合,都說梁翼過問監獄企業多,管理監獄少。

“我的政委同誌,我梁翼又沒長三頭六臂,你我一樣都是兩肩頭抬一個頭顱,我不能同時生出八隻腳、八隻手,麵麵俱到吧!當年老蔣都提出‘攘外必先安內’,如今的省一監,各種矛盾突兀,我總得抓穩定這個主要矛盾吧,安定團結不解決,吃飯問題不解決,我這監獄長咋當?”梁翼顯得有些激動,聲音也明顯提高了幾度,他們站在橋上,河床兩邊的行人都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不管咋說,監獄的‘兩個安全’刻不容緩,隱患不排除,不抓住監管的主題,監獄出事是遲早的事。”李傑拉長臉回道。

李傑是省警校畢業的,在學校學的就是監獄專業,畢業後分到省一監,從管段民警幹到監區長,在監獄一幹就是二十年,現在坐在監獄政委的位置上。

“你現在是政委,主管監獄思想政治工作,務虛不務實,當然輕鬆。誰管行政工作誰倒八輩子黴。都說前世不修行,如今搞後勤,我看是前世修行得當,今世你不管工廠,特別是監獄企業,真是和尚的頭——無發(法)。”梁翼斜一眼李傑回道。

“監獄企業終歸要剝離,要爛就讓它爛下去,設備老化,產品無力參與市場競爭,流動資金短缺,誰能解決?現在的國有中小企業,就像七十歲的老婦人,你讓她咋生崽?所以最終還是要淘汰。”李傑眼望著橋下滾滾東流的香河水說道。

“我的政委同誌,你說得倒是輕鬆,如今的監獄體製就不順,既是監獄,又是企業,監企合一的體製不倫不類。要說監獄是人民民主專政的工具,就應該民警吃皇糧,犯人吃囚糧,工人自己掙口糧。監獄是管犯人的場所,要正本清源,監獄裏就不應該有工廠、工人。犯人勞動對象國家提供,犯人勞動有報酬,可實行低工資製。勞動六小時,講經濟效益是社會企業的事,與一個國家機器何幹?

可曆史已經把監獄和企業融為一體,咋分?已經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斷骨頭,還連筋哩。民警吃皇糧肚子還餓著;犯人吃囚糧還勞動補償著;工人自己掙口糧,監獄企業的工人是國家監獄的主人翁。有幾個監獄企業的工人是做工的?

都是寄生在監獄的附生物,靠監獄吃監獄,誰讓你招他們來監獄工作的。活兒有犯人幹,監獄企業都是犯人幹活,不缺勞動力,你不讓他們打雜幹啥?”梁翼憤憤說道。

“所以說,現在社會對監獄咋說,一群吃不飽的民警,帶著一群自找飯吃的犯人,養活一群不勞動的工人,我的監獄長同誌,這合理嗎?”李傑聽梁翼說完,也憤然說道。

“政委同誌,你記住,監獄企業是依附著中國的監獄成長壯大的,在計劃經濟時代它為國家作過巨大貢獻,領袖都要求把監獄辦成工廠、農場、礦山,要把社會渣滓改造成有用的公民,在中國一窮二白的背景下,不招工人進工廠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