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應泉下到爪仲河,再從河西上岸,鑽進森山峽穀。他確信監獄民警還沒覺察,便緩慢穿行在叢林之中。此刻他汗流滿麵,剛才如驚弓鳥,從二號井通風巷出來後,就不停地穿梭在苞穀林帶,人急心熱過了河。他脫下那件汗涔涔的白襯衣,緩緩地往山上爬,氣喘籲籲爬到高山的山頂,和坐落在對麵半山之中的監獄遙遙相望。他站在一塊光禿禿的青石上,遙望遠遠的監獄,隱隱約約聽到急促的哨音和警犬“汪汪汪”的狂吠之聲。他抬頭看看快落山的太陽,太陽仿佛是一個醉酒的漢子,滿臉通紅,一群鳥在霞光中飛翔。吳應泉用手甩一個飛吻,在內心深處說一聲:“再見吧!監獄。這次我不會愚笨到再回嘎木、箐上這些地方,我要到外地進入城市打工。鐵劍,看你長多少隻千裏眼、多少雙順風耳,想再抓到我吳應泉,白日做夢吧!”
他心裏想著,順著山梁,爬坡下坎朝著東邊走去。
三天後,省監獄局調犯的指揮車、大囚車閃著警燈,來到沙拉分監。梁翼忙得不亦樂乎,巴不得使用分身術,一個分成兩個用。他一麵接待調犯的人,一麵還要抽時間聽三個追捕組的彙報。自從吳應泉從二號井掰開鋼筋脫逃後,他風塵仆仆趕回沙拉分監,舉止儒雅、用思維說話的他狠狠把采煤監區監區長羅耘罵了一通,雖是罵部屬,但人家梁翼也罵得藝術,不粗魯:“天都亮了,你羅耘還在我梁翼的床上撒泡尿,你捫心自問,我咋向省局交代。多次講,監獄要撤了,眼睛要睜得比牛眼大,死死盯著犯人,嚴防死守,不要捅婁子,這時出問題能通天,通天的漏洞咋補?你們采煤監區就當耳邊風,別的監區都能做到,唯有你們。吳應泉第一次脫逃,周世恒都自動辭職,你羅耘自己看著辦,調犯前人僥幸抓回來,還好說;要抓不回來,完成調犯任務,在省一監上班後我第一個拿你開刀問罪。
那時你甭怪我梁翼六親不認,老領導都不網開一麵,拿自己的兄弟練刀。別說我新官上任三把火,搞自己人,有樹威信之嫌。”
羅耘臉都嚇白了,隻能唯唯諾諾,目瞪口呆地傻坐著聽梁翼發泄。他後悔,要是提前一天收監,吳應泉也不會脫逃,就不會出這樣大的婁子。世上沒後悔藥買,任何自責都無濟於事,現實畢竟是現實,吳應泉脫逃已成事實。
按照分監安排,調犯前一天所有監區進行調犯動員,並清理物品,整理犯人平時的考核積分,清理犯人在生衛科賬上的零花錢存款,機關各業務科都很忙。
鐵劍是獄政科獄偵幹事,有追捕任務時就組織民警追捕逃犯,沒有追捕任務時就負責科裏的獄偵業務,到各監區務建耳目,偵破獄內的普通案件。平時事不是太多,調犯工作不太具體,除把一些耳目材料整理,轉給來接犯人的監獄外,科裏工作插不上手。楊靈科長這天也忙得加班加點,調犯的許多業務工作都在獄政科,他無暇到監區去轉,關鍵時刻又怕監區再出大事,要了解監區動向。調犯最能體現一個監獄的執法水準,許多平時沒暴露的問題,都會暴露出來。民警執法是否公正,有無收受罪犯家屬賄賂,有無和犯人拉拉扯扯……這些問題都會隨犯人的調離浮出水麵。
在獄政科辦公室,科長楊靈對鐵劍說道:“你追捕回來暫時沒具體任務,你就下到各監區了解了解情況,明天就要調犯了,甭又節外生枝,弄出事來。”鐵劍帶一個小組追捕吳應泉,熬了兩天兩夜,一無所獲,有點屁蔫屁蔫的,見科裏的同事們都忙忙碌碌,也不好意思閑著。聽了楊靈科長的吩咐,答應一聲:“是。”
踅身走出獄政科辦公室。
他先到冶煉、采礦監區,這兩個監區的監房同一個圍牆。他見民警忙,犯人也忙,犯人已經動員完,十年以下刑期犯人已知道要去的監獄,十年以上的都知道到省一監,所以,三三兩兩正聊著天。犯人在監內是不允許串監串號的,平日裏民警管得緊,串監串號要被扣考核分,百分考核又是罪犯獎罰的主要依據。但此時要分了,民警有意放水,讓他們臨別前見見麵,聊聊天。
鐵劍離開采礦和冶煉監區,踅身來到采煤監區,這裏是他轉業來的第一站,雖然工作時間不足一年,但他對采煤監區情有獨鍾,吳應泉正是他在采煤監區工作時從他手中脫逃的,也是他請假隻身抓回來的。全省追捕能手,省青年衛士等榮譽接踵而來,榮譽來得太突然,讓鐵劍都來不及想。
他來到采煤監區,正遇監區長羅耘從監內走出來。羅耘這幾天心情糟糕透了,吳應泉在罪犯收監頭天脫逃成功,這讓他思來想去幾天睡不好覺,監獄長梁翼毫不留情地批評,而且還留有尾巴,他不知犯人分流後會得到啥處分,所以心情沉重,一臉沮喪。鐵劍見羅耘沉著臉走出監房大門,忙追上去問道:“羅監區,楊靈科長派我下來了解犯人的動態,工作準備如何?”
鐵劍口氣溫和,他知道羅耘正處於矛盾的焦點,怕激怒羅耘。
“調犯在即,再出問題,我就脖子上套根繩子自縊了,還活個!”羅耘知道鐵劍來采煤監區是代表獄政科檢查工作,所以,信口說道。
“抓落實就好,節骨眼上,稍有不周,問題出來壓都沒時間壓。”鐵劍對羅耘說道。
鐵劍和羅耘很熟,鐵劍分到采煤監區時,羅耘是副監區長,這句不經意的話又激起羅耘心中的漣漪,他歎息一句回道:“梁監罵我天亮了尿床,我也自責,要提前一天收監,吳應泉也不會脫逃。臨坎出這樣大的紕漏,調犯清點人數時,少一個犯人,這叫梁監咋向省局說,不上報人頭不夠,監獄就是數人頭過日子的,上報吧!上級領導會說平時就隱瞞,到調犯臨頭瞞不下去了才報,欺瞞上級,梁監也不好交差。”羅耘此刻把積壓在心中的話在鐵劍麵前釋放出來。
“吳應泉十分狡猾,善於偽裝,因他很小就在外混,全身都油透了,骨子裏就不安分,要改造好這樣的犯人難!”鐵劍深知吳應泉的劣根性,感歎著說道。
“現在不是改造難不難的問題,是怎樣抓捕歸案的問題,天網恢恢,不能讓他逍遙法外,有犯罪不打擊,有正氣不弘揚,社會就一片混沌,無公平可言。吳應泉不抓捕歸案一天,我不得安寧一天!是我的心病,也是監獄的恥辱!”羅耘牙咬得“咯咯”響,憤怒地說道。
“這要看領導的決心了,明天就分流了,他應掛在省一監在逃犯賬上,梁翼又是省一監監獄長,他決心不大,抓捕無望。”鐵劍說道。
“兄弟,我會向梁監請示的,把監區長職務撂一邊,咱兄弟倆同心協力,不把這廝兒抓捕歸案誓不還,我看他會上天入地不成!”羅耘誓言旦旦,有“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氣概。
“他是一個狡猾的狐狸,這次脫逃絕不會重蹈覆轍,他會進入城市或出省打工。”鐵劍回道。
“出國的都可引渡,何況他在中國境內,就是地鼠,挖地三尺也能把它逮住。
他是人,活脫脫一個人,就是跑到天邊,雲霞也能罩住他,除非他在國土上消失。”
羅耘氣憤地說。
“光熱忱不行,看監獄長決心嘍!到省一監,說不定分哪個崗位,警察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隻要組織需要,縱然是上刀山、入火海,我都在所不辭。”鐵劍響當當地回答道。
正聊著,鐵劍的手機響了,是科長楊靈打來的。楊靈讓鐵劍回到監獄大樓,在電話裏說,省局領導和押解的武警都到了,讓他去接待。
手機是鐵劍剛買的,沙拉分監駐地偏僻,手機服務開通晚。接完電話,鐵劍急匆匆回到監獄大樓。
正值雨季,沙拉分監地處亞熱帶。今年從冬到春沒下雪,地都幹裂了,喀斯特地形,水都滲進岩縫了,村寨裏人畜飲水都十分困難。但一進入雨季,老天又像決了堤,雨水瓢潑般倒下來,幾天來淅瀝瀝下個不停。調犯這天下雨,梁翼站在監獄大樓上望望天空,對楊靈說道:“這老天硬是不會下累,調犯日子是省局定的改也不行,看來下刀子都得按計劃進行。”
楊靈也剛起床,洗漱完就來,一上樓就見梁翼站在樓上。
“一切就緒了,吃完早餐就要上路,改時間肯定不行。”楊靈回道。
“我是怕鬧鷹岩那段路。”梁翼自言自語,又好似對楊靈說道,梁翼話語輕,省略了話尾,但楊靈敏銳地覺察出梁翼的擔憂。
“這時候該不會有啥事吧!”楊靈說著,抬頭望望灰蒙蒙的天空,雨“沙沙”地下著,天空被大團大團的黑雲籠罩,看來沒停的跡象。
吃過早餐,幾十輛大囚車裝完犯人。省局的指揮車,拉行李的大卡車,幾十輛大囚車,武警押解車,光車隊就拉得老長,那陣勢煞是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