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拉分監所有犯人正端坐在操場之中。位於操場中央的五星紅旗在陽光下迎風飄揚,它昭示著共和國的偉大神聖。
主席台下各監區的犯人坐得整整齊齊,黑壓壓一大片。一般隻有重大活動才開全體犯人大會,如獎勵兌現大會等。隻要犯人一集中,大家就都知道它的特別之處,所有犯人都紋絲不動。各監區帶隊的民警都會端坐在第一排,間或在隊伍中巡視。
宣判大會開始前,一般是由分監領導作教育講話,今天主持會議的是獄政科科長楊靈。他整隊完畢,側身向梁翼報告道:“報告梁分監獄長,隊伍整隊完畢,請你指示!”
“按程序進行。”梁翼回一個禮,語言鏗鏘地回道。
楊靈轉向犯人吼道:“放凳子。”
隊伍中“嘩”一聲。
“坐下。”
隊伍又“嘩”一聲,整整齊齊地坐下。
楊靈科長清清嗓主持道:“我宣布,宣判大會現在開始。首先宣布三條紀律,一是不允許高聲喧嘩,二是不允許走動,三是上廁所必須報告帶隊民警。”
他加重語氣道:“今天宣判大會的議程有兩項,第一項,請沙拉分監梁翼分監獄長作教育講話。”
楊靈說完,梁翼對著話筒說道:全體服刑人員:上午好!
大家麵對“宣判大會”四個黑體大字,心中一定悚然。你們應該對這幾個字並不陌生,或一次,或兩次,或三次經曆過這種嚴肅而神聖的宣判,不覺新奇。古人雲“知恥而後勇”,所謂“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浪子回頭之所以金不換,就是說,你如果是浪子,你必須要幡然醒悟,以“毒蛇螫於手,能斷其臂”的勇士精神,改惡從善,重新做人,否則,沙粒就是沙粒,永遠變不成閃光的金子。
現在正值金秋十月,農田裏的稻子已經收割,土地裏隻剩下迎風飄零的殘枝敗葉,所有服刑人員必須知曉一寸光陰一寸金的道理。人生百年,也就三萬多天,你們的父母、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臉朝黃土背朝天,長年累月耕耘著黃土地,就是為金秋的收獲。
而你們呢?當然絕大多數服刑人員是好的,服從民警管教,從靈魂深處痛笞病症,力爭通過思想的、勞動的改造,重新做對社會有用的,不辜負國家、社會和家人期望的人。你們有認罪悔罪的誠意,常常想自己戴罪是傷害了社會、傷害了法律、傷害了他人!的確罪孽深重,有“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之慨,縱然如此,黨和政府還教育、挽救你們。監獄育新學校,可學文化;病來有醫生無微不至的醫治;生活上能吃飽穿暖,這得益於黨的監獄政策的光輝普照。你們內心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但也有個別犯人,置國家法度於腦後,不安於改正惡習,在獄內又重新犯罪,想逃避法律的懲治,異想天開,不是把刑期當學期,把刑期越坐越短,盡早和家人團聚,而是把刑期越坐越長,當然,林大出雜木,穀多生稗子。但作為一監之長,我奉勸個別人應幡然醒悟,懸崖應該勒馬,否則必將在法律麵前摔得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梁翼文化底蘊好,講起話來口齒伶俐,引經引句,語言抑揚頓挫,鏗鏘有力,感染力極強。他話匣子一打開,就如黃河決堤滔滔不絕,直講了一個來小時,也不怕法官、檢察官失去耐心。
梁翼好容易講完,台下傳來“嘩嘩嘩”經久不息的掌聲。
楊靈見梁分監獄長講完。麥克風移到審判長麵前,他和梁翼走下台來。
審判長挪挪麥克風、清清嗓子,宣讀道:關於對吳應泉加刑的判決書(市刑字111 號)吳應泉,男,苗族,現年二十二歲,被捕前係省一監沙拉分監服刑人員,因犯強奸罪原判刑十二年。
案由:吳應泉在沙拉分監服刑期間,不思悔改,抗拒勞動改造,逃避監管領導的懲罰,觸犯刑律,脫逃在外一百天,隱匿在山中以彈棉花為生,犯脫逃罪。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一十六條之規定,為從重從快打擊犯罪,維護監管場所的執法活動,經市法院審判庭合議,審判委員會批準。吳應泉犯脫逃罪,加刑三年。合並執行十五年,扣除已服刑期六個月,執行十四年零六個月。
特此判決。
×× 市中級人民法院×××× 年× 月×× 日楊靈把麥克風推給審判長之前,監獄民警已經把吳應泉押站台前。
眾目睽睽之下,吳應泉儼然一個英雄,挺胸仰首,趾高氣揚,大有不可一世之態。
當審判長宣布他犯脫逃罪,加刑三年時,他臉變得蒼白,汗水從他額頭沁出來。他萬萬沒有想到刑加得這樣重。
台下的犯人先是屏住呼吸,聽審判長宣讀判決書,當判決書判吳應泉犯脫逃罪加刑三年時,台下“嗡嗡”的議論聲不絕於耳,大家都感到意外。此刻,犯人們的認識也有差異,有的犯人認為:量刑過重,脫逃一天抵一天,判九個月了不起了。但大部分犯人認為自己就是戴罪之身,理應在監獄努力改造,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怎能又犯罪。隻有從嚴懲處、重處重判,方能維護監獄的安全與穩定!
宣判大會後,各監區都安排了討論。最後教育科收集整理,出教育簡報,也把這兩種觀點擺了出來。梁翼看了簡報,沒有發表任何評論。
鐵劍和周瑾雖說回老家結婚度蜜月,但從“帶弟兄”前一天到辦完酒的後三天,都忙得不亦樂乎。
周瑾除結婚那天要回車馬的結婚儀式,也沒拿自己當外人,幫襯著鐵劍忙前忙後。結婚三天一過,鐵劍的父親楊太全、母親餘世珍背著竹籮就要下地。這些天忙鐵劍的婚事,地裏的苞穀枯黃了,應該收回家了。別人家地裏的苞穀都收完,隻剩下殘枝敗葉在秋風中搖曳,鐵劍見二老要下地收苞穀,親昵地對周瑾說道:“當兒子的怎能袖手旁觀,躲在鋪蓋中睡大覺?我也下地收幾竹籮苞穀嘛。”
“我也一道去吧!做其他的不行,掰苞穀總可以吧!”周瑾聽說鐵劍要下地幹活,說道。
“城裏人手細,幹不來農村粗活,你還是多睡會兒,起來拾掇拾掇家務就行了。”鐵劍聽周瑾也要下地幹活,便戲謔地說道。
“誰也不是小家碧玉,更不是大家閨秀,世事難料,滄海都會變桑田,人是隨世道的變化而變化的,我周瑾是你鐵劍的人了,咱也奉行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雙草鞋墊路走哩。你不看我們的婚事都是在鄉下辦的,我周瑾是挑三揀四的人嗎?這點苦還是吃得了的。”說話工夫,周瑾已經穿好衣裳洗漱去了。
“人家城裏人是閨秀,咋能幹農村這些粗活,讓她在家待著,甭下地了。如今又不是生產隊,撈工分吃飯,這幾畝地春種秋收都不費啥力氣,幾天就收完了。”
鐵劍說周瑾也要下地,楊太全覺得對不起周瑾,城裏人下嫁給鄉下人當媳婦,就委屈人家了,咋還下地幹活呢,所以對鐵劍說道。
“爹,娘,她要去就去吧,都是咱家人了,如果她挑剔,又不是不知我鐵劍是農村人,連我都不嫌棄,還嫌棄農村?更不會嫌棄二老。放心吧!周瑾雖是城裏人,但是吃得苦!”鐵劍忙不迭地對楊太全、餘世珍說道。
鐵劍說服了二老,周瑾得以下地勞動。
鐵劍和周瑾隨父親楊太全、母親餘世珍走出家門。太陽已經升起一竹竿高,楊太全抬頭望望天空,嘴中嘮叨道:“小陽春,秋收忙,不掰苞穀就打穀。等小陽春一過,就是深秋,秋風秋雨愁斷腸,接著雪凝天氣就來了,地裏的莊稼就難收嘍,搶種搶收一直是農村人的黃金時間嘞!”
走出家門,鐵劍心情亦好,出門十幾年,走出家門進校門,出了校門進軍門,出了軍門又進監門,很少下地幹活,縱然是假期回家,也隻幹一些雜活,雖說生在農村,但很少幹農活,披一身農民的皮皮,實屬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之輩。幹活著實隻圖新奇。
鐵劍和周瑾在父母的身後,周瑾更是心花怒放。
太陽像一個圓圓的金蠶,嘴中吐出無數的光絲,光絲給大地編出金光燦燦的網。晴天,土地會沁出細細的露珠。從春到秋,露水滋潤著萬物,在樹葉上,在小草叢,在橘黃的苞穀葉片上,催生著成熟。露水在朝陽的照射下,慢慢蒸發,在山間,在溝壑,在地幔。空氣中浮著一層淡淡的水霧,映襯著天空湛藍深遠。
秋高氣爽,天地間流溢著芳菲,大地呈現一幅美妙的畫卷。
鐵劍家麻窩地離村子就不太遠。來到地裏,周瑾是第一次下地掰苞穀,向婆婆餘世珍學習。餘世珍手很麻利,手中夾一塊竹扁刀,輕輕往垂頭喪氣的苞穀殼上一劃,雙手一撕,白花花的苞穀就露出來,再左手扶著苞穀,右手一掰,白花花的苞穀就從苞穀殼裏裂出來。周瑾不懂,她先把苞穀掰下來,再撕去苞穀殼,手笨且慢,別人收一提籃,她才收小半籃。餘世珍微笑著如此這般地手把手教她,又把竹扁刀給了周瑾,她才慢慢熟練起來。
周瑾邊掰邊對鐵劍說:“每一行有每一行的學問,隔行如隔山,農業學問也高深莫測!”
“那當然嘍,俗話說,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就看你肯不肯鑽研,有一些人就很會鑽研。要知道,能夠生存下來的物種,並不是那些最強壯的,更不是那些最聰明的,而是那些瞬息間對變化作出快速反應的。”鐵劍邊掰苞穀邊回答道。
“喲,你這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嘛!我知道沙拉分監追捕組沒有把犯人吳應泉抓回來,你隻身抓了,是不是有點驕傲嘞!”周瑾聯想到鐵劍為沙拉分監抓回逃犯,有點自吹自擂,便調侃道。
“哪裏哪裏,我並沒自吹自擂的意思,但要知道,有許多事,不是因為難以做到才讓人失去信心,而是恰恰相反,往往人們失去了信心,事情才變得難以做到。人能超越自己嗎?很難,這才使人變得平凡。”鐵劍很有哲理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