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早已料到了這件事的發生一般,有著麻木而隱忍的悲慟。
鴛涼隻覺得辛酸--這麼多年以來,帛然從未向任何人提起他家裏的事。他總是一臉溫暖的笑,天真得像個大孩子,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在無限的寵愛中長大的,沒有人會想到他從來都是孤零零的。他是那麼溫柔的人,然而最後,他連死亡都是孤零零的,在冰冷黑暗的監獄裏,他沒有人陪伴,任疼痛來襲,意識模糊……
沒有人能夠沒有負擔地在這世間走,隻是有的人把一切過往都埋起來了,別人看不見,但並不能代表,什麼也沒有發生。
鴛涼默默地站在原地,天地肅穆,而她的心裏掠過一陣陣空洞的悲涼。
“遲鴛涼?”一個微微渾濁的聲音響起,鴛涼應聲抬頭,是帛然的父親。
她無言以對,於是隻是輕而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想和你談談。”他這樣輕聲說道。
“你爸爸還好嗎?”寧延海和遲鴛涼走進東側大廳的一間空房間,他坐下來後,便這樣問道。
“我爸爸?”鴛涼未料到寧延海會這樣問起,亦不知道他們舊時曾相識。
“宋祺明。”他說了一遍名字。
“他去世了。”
寧延海始料未及,他輕輕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鴛涼似乎感覺到此時寧延海問起宋祺明必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凝視住他,目光中帶著探詢。
“什麼時候的事?”許久,他終於再次開口。
“三個月前,胃癌。”鴛涼答了,又問道,“您認識我爸爸?”
寧延海隻是笑著擺擺手,不打算說下去了,然後自顧自地從袋子裏拿出一些東西,遞給鴛涼。
“這是帛然留在書桌上的一封信,信封上有你的名字。信封下麵的這幅畫,我也一起拿來了,應該都是給你的。”末了,寧延海語氣平淡地說道,“我們要把其他的東西處理掉了,這些應該是那孩子的願望,我交給你了。”
說罷,寧延海便決然地轉身離去--原來宋祺明已經死了,他這一生的敵人和競爭對手!少年時便爭取老師的表揚和學業獎勵。和顏憐的那一段傳奇戀情,卻最終敗給了距離和現實。成年後,事業上他也永遠敗在宋祺明的運籌帷幄中,所以追上他,打敗他--這似乎就是他寧延海一生所追求的事。最後,他在公司偶遇顏祈,知道顏祈是顏憐的兒子,並得知顏憐的死和宋承歡有關,他試圖用打垮宋承歡的方法給宋祺明致命的打擊,給他情感和道德上的壓力。然而,卻不料,他沉寂的半年,是獨自走向死亡的半年。最終,他寧帛海依舊無法打敗宋祺明,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臆想中的孤獨戰鬥,沒有任何意義。為這一切付出代價的,卻是最為無辜的帛然,他自己的兒子。
這世間的情感太過複雜,有依賴,有疏離,有誤解。在他瘋狂地嫉妒著另一人擁有的一切時,有的人卻選擇瘋狂地追隨和等待。
隻是,這些事情的發生,是無可避免,也無可挽回的。
所以,這一切的不公平,是天命。
“丫頭,好好活著……帶著帛然和你爸爸的那份。”寧延海走到門口時突然說道。鴛涼抬頭看向他的時候,他眼裏有溫和慈悲的笑意,那一瞬間--她恍惚以為自己看到了爸爸的影子。
不過隻是一瞬,幻覺再美麗,可畢竟是幻覺。
當她重新回到現實裏,手裏是帛然留下的那封信,還有那幅畫--那張她二十二歲生日時畫的墨蓮,被他像寶貝一樣裝裱起來細心收藏著。也就在不久以前,他曾真切地笑著說道,鴛涼,你的靈魂像是水墨的顏色……
她隻覺得手上的東西猶如千斤重,太多記憶,亦有太多辜負。
她展開那封信。
鴛涼,當你看到這些字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在另一個世界了。這一次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鴛涼在冷風裏展開那頁脆薄的紙,當視線掠過第一句話,湧上的淚水就已經朦朧了整個世界。
這是一場預謀已久的犧牲。
--為她的執念,為她的自私。
請你不要因我而哭泣,我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
我一直是個無足輕重且對任何事都漫不經心的人,若不是今生遇見你,可能我都不知道世間上會有這般珍貴且值得我用生命去守護的感情。像是一場最漫長的等待,或者是不見盡頭的追逐,你於我,像是遙不可及的夢想。隻要你在,我就心甘情願去愛。
還記得那個小波哥哥嗎?那個時代我隻能從垃圾堆裏撿破舊的洋娃娃送給你,卻早已寫下了一生之情的主旋律,想要自私地把天下最好的都送給你。直到現在,那些純粹地想要你快樂幸福地心情,都沒有過絲毫的改變。我們那麼早就相識了,命運早已將結局寫好,等著上演的這一天。
直到我們重逢,在大學的第一天便遇見你,那時你對我說:“既然已經在這裏了,為什麼還要後悔呢?”
是啊,既然已經愛上你了,我就不會再後悔了。
雖然這樣回答著,但還是會不自覺地奢望著,你能多看我一眼,多喜歡我一點兒,想讓你看見,我一直在努力成為你喜歡的樣子。
我知道,也許這麼多年,是我一直在一意孤行,我自私地愛著你,不求結果。
謝謝有這麼一個你,因為如果放棄了它,我不知道這世界還有什麼值得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