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這件事時,以為是監獄那邊弄錯了。一麵反複向工作人員描述帛然的樣子,一麵淚水卻不由自主地簌簌而落。掛掉電話後,她和承歡搭車連夜趕到了監獄。
“是關進來第二天晚上的事,早晨被發現時身體已經冷了。已經通知過他的家人。很遺憾,請節哀。”穿著監獄製服的中年男子神情平淡地說。
鴛涼死死地攥住自己的衣角。
她不相信,直到看到帛然的屍體。
那麼年輕鮮活的生命,此時卻永遠地躺在冰冷的停屍房裏,像是一場永遠的安睡。鴛涼沉默地望著寧帛然,他的皮膚泛著枯槁死寂的青灰色。少年的眼角眉梢還停留在鴛涼初遇他時的記憶裏,靜寂極了,也溫柔極了,隻是不再有昔日暖和的光彩。
他離她那麼近,卻已經走了那麼遠。
上一次這樣靠近彼此是什麼時候?鴛涼心下慘然。
心下很多舊時場景一一交替在眼前顯現。
……
“遲鴛涼,我喜歡你--隻喜歡你。”他琥珀色的瞳孔裏有熠熠的光彩,認真的樣子。
“你不喜歡我,我早就知道了……沒關係啊。”他一臉好脾氣的天真模樣。
“本少爺可是為了你的生日特地趕回來的,免得你在這空蕩蕩的地方獨自淒涼,這麼善良可愛的人是多難得才能遇到啊……”他絮絮叨叨的樣子。
“你憑什麼喜歡鴛涼,隻有我才能喜歡她……”他和嶼之鬥嘴吵架的樣子。
“鴛涼,你聽我說。你不要失望,事情尚未定論。我寧帛然答應過你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你會和承歡一直在一起,你們不會分開……”在她尋不到出路,而他握住她的手時,就已經不動聲色賭上了自己的名譽和生命。
以及最後的--
“鴛涼,你去告訴承歡。法庭上無論發生什麼都堅持對於這件事他一無所知。剩下的事都交給我,這一次請無條件地相信我,否則我們會功虧一簣。”他眉眼彎彎,笑容略帶哀傷。
“鴛涼,不管怎樣……能認識你真好啊。”那天的最後,他分明是來向她告別的。隻是她以為他隻是在安慰她,直到法庭上,他突然對法官呈上一份資料--證明公司的財產損失或許是由於法律審批環節出了問題,而承歡所負責工程的那筆款項的法律負責人,正是他,寧帛然。
並要求調查他父親公司賬戶三個月裏的進賬情況,並表示願意歸還所挪用的資金。
直到那時,鴛涼才終於明白他的用心。
她坐在審判席上,看著他從容不迫地遞交著所有的文件,條理清晰地陳述著那些無懈可擊的陳詞。
鴛涼覺得自己已聽不到那些意義複雜的句子,心底像是被一場涼風席卷而過,隻有空洞的回聲。
……
當法院最後判決承歡無罪釋放,而帛然自己卻要因為挪用巨額公款承擔八年的有期徒刑。她死死地盯住他,想要尋求一個答案,而當他回頭遙遙地看著她時,眼神裏竟似有單純的快樂。
那笑容,好像雲淡風輕地傳達著一個天真的信息:“看,鴛涼,我沒有騙你吧……”
他就這樣笑著、笑著,從陽光下走入了無法回頭的深淵……
然而鴛涼不知道,自殺是不是他預謀的環節之一。
也許對於帛然這樣愛自由的人來說,八年的監禁比起死亡更加可怕。一開始他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接受判決的--所以他的眼神才會那麼的坦蕩釋然,天真得不染塵埃。
他是太過簡單的人,卻有著過於任性的瘋狂。
所以他靠近她,愛著她,守護她,終於耗盡了生命中所有的溫度,孤單地冰凍在寒冷的末世裏。
那裏,沒有自由,沒有歡樂,沒有光。
這一場以死亡為形式的告別沒有任何征兆--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死去的人消失了,而活著的人要如何裝作若無其事地活下去?
死去的人以英雄的姿態活在人們的腦海裏,讓生者背負悲傷的記憶和永遠的歉疚,將殘忍一詞演繹得淋漓盡致。
太過殘忍了--
帛然,你並沒有征得我的同意,便讓我背負了這樣深重的罪孽記憶。
那麼這樣的我,又怎麼會幸福呢?
鴛涼獨自對著空曠的人間,無言地落淚。
“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晚上。”
唯喜漸漸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脫離自己的身體而去,她的身體像是飄浮了起來,變得輕飄飄的,像是沒有任何分量。手機摔在了地板上,屏幕很快暗了下去。
一切已經沒有意義了……當那以死亡為結點的封緘來臨。
就算將那段錄音公之於世,也不能挽救了--她太遲了。而這世間有些事是經不住等待的,比如思念,比如誤解,比如生死。跨越時間的瀚海,她終於無法將過往尋回。
所有的希望,就此幻滅。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唯喜想,她這一生要怎樣才能寬恕自己的罪呢?太難了。
葬禮上,鴛涼又一次見到帛然的父親。
她還記得不久前在幽夢引曾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當時因為顏祈在場,她太過針鋒相對,沒有顧及應有的禮儀和尊重。而現在麵對生死這樣的命題,其他的一切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寧延海已不見了當日那種商界精英的狡黠圓滑,不過是失去兒女的尋常中年男子模樣,麵容有些許的遺憾神色,不見徹骨悲傷,卻也難掩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