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渡寂(1)(1 / 3)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個小鎮/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鍾聲/在這個小鎮的旅店裏/古老時鍾敲出的/微弱響聲/像時間輕輕滴落/有時候,在黃昏,自頂樓某個房間傳來/笛聲/吹笛者倚著窗戶/而窗口大朵鬱金香/此刻你若不愛我,我也不會在意……

--瑪麗娜·茨維塔耶娃

沉如墨色的夜,萬籟俱寂。

帛然回到家的時候,寧延海正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財經新聞。帛然打了招呼就準備上樓休息,卻被寧延海叫住。

“帛然,你過來。”他說。

帛然微微茫然,甚至有些手足無措,終於還是走了過去。在帛然的記憶裏,父親很少這樣單獨叫他,和他聊天,除非有重要的事。

帛然走到另一個沙發旁,停住,卻沒有坐下來的意思。

“坐。”寧延海又說,他們之間疏離得像是兩個陌生人。

帛然坐下,依舊一言不發。

寧延海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凝視著帛然,正色道:“以後不要和遲鴛涼有任何來往。”

帛然沒吱聲,隻是沉默地看著他,眼神本是沉靜的,卻慢慢含了笑,“為什麼?”半晌,他才慢慢地問道。

“我不喜歡那個女孩子,沒有起碼的教養。”

“你這樣說別人也對她失去了起碼的尊重。”帛然笑答。

寧延海微微愕然,但還是很快平靜了下來,皺眉凝視著帛然,“你拒絕?”

“是,我拒絕,從來到這個所謂的‘家’開始,我從未拒絕過什麼,也沒有資格拒絕,因為我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給我的恩賜。但是這一次,我拒絕。”帛然的眼神平靜,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不移。

寧延海歎息道:“看來你是真的喜歡那個丫頭。”

“是,我喜歡她,即使她喜歡的人不是我,我依然想幫助她。她哥哥出了事,我是心甘情願去幫自己喜歡的人,這有錯嗎?”帛然坦率地笑著回答。

寧延海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堅持道:“即使她哥哥出事了,那也和你無關。”

兩個人僵持了一陣子,帛然突然恍然大悟,“那是因為--和你,有關?”

寧延海沒有回答,他在昏暗的燈光裏垂著眸。

“帛然,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對你不夠好?”良久,寧延海突然這樣問道。

帛然卻不答,隻是堅持問道:“這件事,是否和你有關?”

寧延海抬起頭看著帛然--他的親生兒子,目光漸漸變冷,“是。”終於,他說。

帛然望著他,目光裏有不敢置信。雖然他堅持那樣問父親,但是在他心裏,是不相信這件事和父親有關的,或者說,即使是,他認為父親也未必會這樣輕易承認的。

然而,現實卻是,寧延海承認了,以如此淡定的口吻。

一時間帛然竟有些束手無策。

“帛然,我想我們該好好談談。”寧延海道。

“我們,沒什麼可談的。”帛然失望地一笑,轉身離去。

寧延海坐在黑暗裏,歎息。

這一刻,轉身離去的帛然突然從那聲歎息裏感覺到父親的蒼老。

也許,他一直是關心自己的吧,從未不在乎過自己吧?就如同十多年前,他不曾忘記他和母親,穿越千山萬水回來找回他們,想要給他和母親一份好的生活;就如同十年前母親的墳前,這個堅強的男人哭得像個孩子,承諾會好好對待自己;在繼母和妹妹嘲笑他時,他偶爾的沉默和歎息;就如同此時,他矍鑠的目光突然變得蒼老而渙散,整個人是那麼的無助和孤獨……所以,這個家是有著自己的位置的吧?!

隻是自己奢望的太多了……隻是自己沒有懂,人的成熟,本就是與寂寞疏離相伴的。

可是又有什麼其他的選擇呢?

世間男子當如是,先愛他人,然後自愛。一路有著怎樣的委屈,也隻能獨自對著月色和著薄酒飲下,裝作什麼都不曾發生。

鴛涼,她是他的劫,也是他的債。

從他懂事起就活在自己的記憶裏,縱使換了光陰換了空間換了布景,不變的是最初那份關於守護的執著心情。所以--當她無助地尋求自己的幫助,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最後的一根稻草,那樣的依賴,那樣的期盼著。

又怎麼忍心她失望呢?

他知道她的愛與自己無關,而他的愛,不也和她無關嗎?隻願獨自堅持就好了,隻要看到她就想要會心微笑就好了,隻要一直堅持著自己的守護就好了。

帛然對著虛空,唇角上揚,綻放出一個溫暖無瑕的笑容,就如同那麼多年裏,他對著鴛涼那樣,笑得無傷恣肆,無關寂寞。

那天夜裏,帛然一直站在二樓的窗口木然地看著窗外。小區裏暖色的路燈光,無人走過的柏油路,婆娑樹影在風裏輕輕搖曳。他的神情,是少有的沉寂,沉寂到泯滅了悲喜。

他難以訴說此時的心情,是失落,是內疚,還是委屈。如果這件事,和寧家有關,他不知道該怎樣麵對鴛涼。這些年一幕幕,像是舊電影,在眼前晃過,一幕幕,一年年。

出生在北方小城卿遠縣,生下來就沒有見過父親,與母親、外公相依為命。

五歲時,母親在工廠裏被熱水燙成重傷,幾個月後因感染去世。

六歲那年冬天,外公摔斷了腿,失去自理能力,從此他和外公在福利院過活。沒有同齡人,沒有玩具,沒有陪伴,有的隻是老人衰弱的呻吟和歎息,日複一日地重複,直到走向死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