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久前的幾分鍾裏，她看到了一個生命在彌留之際的最後掙紮和不舍，終於被放棄了，消失了，寧靜了下來。此時，她依舊覺得宋祺明像是睡著了，仿佛還能看見慈悲溫柔的光芒籠罩於他周身。他現在到另一個世界了嗎？他是否已經不再感覺痛苦？是否已經見到了年輕時日夜思念的人？
在光陰的漫漫河流裏，她最後一次凝視他，像是第一次在福利院遇見他時那樣認真地凝視著他溫和的眉眼。於她而言，遇見他以後，生命展開一番新的天地。而在那之後的漫漫光陰裏，他扮演的角色，是她童年時遺失的，卻一直企盼著的溫暖存在。
沿河在門外站著，見慣了生離死別的場景，此時卻依然覺得這樣的寂靜有著噬骨的冷。
“那麼就此告辭。”他明白自己作為一個局外人，應該把最後的時間留給他們，然而走到門口卻又回轉身來，不放心地對承歡囑咐道，“照顧好你妹妹。”
這句話有種托付的意味。沿河回頭，再一次遠遠望著鴛涼，眼神裏有深深的疼惜，然而還是要離開。他心下澄明，這一次自己的離開，雖無關生死，卻已然有了訣別的意味。
“會的。”承歡靠著牆，整張臉都埋在陰影裏，隻有聲音像是歎息，低沉地送到沿河耳邊。
沿河點了點頭，把門輕輕地從外麵關上，將他們兄妹從這個喧鬧浮華的世界裏暫時隔離出去。
黑暗的夜像是末世，看不到光，沒有希望。
他們兄妹一個坐在床邊，一個靠在門邊，緘默相守。
仿佛言語會驚動了猶存在這房間裏未走的逝者，顯得對死亡這件事不夠虔誠莊重。又或者，他們在用這種安靜來吊唁用生命去愛的人。
滴答，滴答。
秒鍾跳躍的聲音，呼吸起伏的聲音，血液流動的聲音……所有和生命有關，或者無關的聲音，都在緬懷屬於內心的追思。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承歡終於打破了這種寂靜。
“爸爸走之前跟我說了一些話，關於我們。我想我應該告訴你，那也是爸爸的心願。
“我總是回憶起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看到我像是很怕，一直拽著爸爸的衣角往他身後躲，那神情倒像是我要搶了你爸爸似的。那個時候你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玩具、零食、漂亮衣服，一點兒沒有女孩子該有的樣子，隻是唯獨對爸爸很依賴，黏人得要命。有幾次我甚至懷疑自己不是他親生的，所以爸爸才冷落了我。爸爸就對我說，要疼愛鴛涼，男孩子要獨立，要習慣孤獨，並且勇於承擔和付出。
“直到剛才，他在彌留之際，才告訴我原來我真的並非他的親生兒子，而這件事你也是已經知道的了。但是我不怪他，反而覺得，我們的爸爸是他，這已經是一件太幸運的事。他在最後的時間裏對我說，生命最後的半年雖然身體漸漸衰弱，然而，卻是最為幸福滿足的時候。他覺得這一生沒有什麼遺憾的事了，隻希望我們能夠過得隨心和快樂。還有你，他說你一向溫柔懂事，唯獨對於自己卻太過苛刻了。
“過去爸爸一直是我心裏的英雄，我一直想要成為像他那樣的男人。勇敢善良，積極上進，永不絕望，充滿信心。也許現在的我不能事事都做到完美，但是我會試著努力，他走以後，希望你不要對這個世界失望。我不能取代他，但是我會試著讓自己變得強大，值得你依賴和相信。
……
“鴛涼，你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還有我。我們要帶著爸爸的期望好好活下去。”
說這些話的時候，承歡一直站在門口。他的語氣很平靜，甚至帶有些許溫暖的氣息。而鴛涼坐在裏麵的房間，她的臉被自己捧在手裏，掌心裏都是淚。
“來，我們一起送爸爸最後一程，別哭。”他走進來，輕輕坐在她身邊，用力地摟了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