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默契,兩個人的話音同時落下。一個是透著關愛寵溺,一個卻透著任性偏執。
宋祺明無奈,這兩個孩子啊。
他也知道鴛涼的個性,從小被承歡和自己縱容習慣了,一旦決定了什麼便固執得不得了,隻好向承歡道:“好了,承歡你先說吧。”
“嗯。”宋承歡應了,語氣柔和了幾分,緩緩道,“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和吟溪商量著,明年結婚。”
宋承歡的語氣是那麼少見的平靜溫柔,透著淡淡的喜悅。
而鴛涼卻在他說出那句話的同時,感到背脊發冷--仿佛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令她感到寒冷的事了。他選擇了婚姻這種鄭重的方式和他愛的人執手一生,而她除了作為多餘的人退出他的人生,再也沒有別的選擇。
此時此刻,沒有人能懂鴛涼心裏的冷。
宋祺明極為喜悅--承歡已經二十九歲,他早些年也囑咐過兒子,一個成功的男人不僅要對自己的事業負責任,更要對自己的感情負責任。吟溪是個好女孩,不要辜負了人家。那時承歡就總以工作忙推托,不提結婚的事。現在快三十了,終於也算是心定了。
“大概準備什麼時候辦婚宴?”宋祺明問。
“五一吧。忙過這大半年看看能不能讓公司提前批年假。”承歡也沒有覺察到鴛涼異常的緘默,一五一十地答道。
……
之後又說了很多話,大抵是訂婚宴的計劃,工作和家庭的考慮,購置新房,等等。而鴛涼的腦子隻有陣陣轟鳴,雖然想要拚命掩飾住自己的傷心和寥落,竟覺得手腳發冷,寥落的心情竟避無可避。
鴛涼隻覺寒冷,像是沉入深海般無助。分明在心裏一遍遍暗示自己--這沒什麼,他有他的人生和選擇,這些都和她無關,隻要微笑祝福就好,又何必再偏執於過往,自取傷懷?況且,不是自己分明已經決意放下了嗎?自己不是已經決定接受他被另一個人取代了嗎?
這麼多年了,難道不該讓時間磨平一切,不再自我折磨、自尋不快了嗎?
可是,此刻她縱使在心裏列出千百個理由試圖說服自己,竟還是無法掩飾自己的情緒。自從她明白自己對承歡的感情以來,自她決定獨自麵對和承擔這份感情以來,她就知道這是罪--她必須一次次說服自己用理性去壓倒心裏的依賴和渴望,縱使,每一次都像是垂死掙紮。
她甚至覺得自己漫長的青春隻能用來做一件事,那就是--親手殺死自己象征恥辱的感情。她像是一個殘忍的劊子手,將自己的一顆心肢解至鮮血淋漓。
而此時,鴛涼突然覺得她已經為這份不受控製的感情,透支掉了對愛的所有堅貞和期待。
事何至此,若非情動。
再回神時,宋祺明和承歡正注視著自己,承歡的消息讓宋祺明心裏有難掩的喜悅,所以就和承歡多說了幾句,竟差點兒忘記了鴛涼的事,這才想起來問她。
“唔,我要說的事……”鴛涼腦子一片空白,臉色也是一片慘淡的蒼白,“我打算開學忙完畢業論文的事情就考研,去北京。”
“北京?怎麼之前沒聽你說起過。你不是不喜歡北京嗎?”承歡有些吃驚,宋祺明也有些意外,等著她說下文。
嗬,一分鍾前決定的。鴛涼在心裏自嘲--宋承歡啊宋承歡,你怎麼會知道,你的每一個決定都改變著我人生的軌跡。高考那年,你建議我報考北京的名校,我借口說不喜歡北京,就填了離家裏近一些的N大……她一麵心裏慘淡地想著,口中說的卻是另外的話,“因為是哲學專業,要想留校任教的話,學曆還是很重要的吧。也想嚐試換個環境生活一段時間。”
多冠冕堂皇的說辭,連自己都險些當真了。
承歡也就當真了,不再說什麼。宋祺明也笑著安慰她:“也好,讀研也就兩年。不喜歡了還可以再回來。”
可是,當真還能回來嗎?鴛涼心裏悲觀地想著。
在這篳路藍縷的人間,每一步走下去,都困難重重。
“也快要開學了,打算明天和唯喜一起回學校。”鴛涼心下淒涼,隻想快速地逃離這無力僵持的局麵。
很多時候,當鴛涼重新回望自己的青春,都覺得那像是一場漫無邊際的逃亡。無論多少次,在心裏告訴自己隻有承擔才是唯一出路,卻又不住一次次臨陣脫逃。感情當前,什麼毅力堅持都成了冠冕堂皇的說辭,連自欺都難以自圓其說。
可是她也就當真在自己織就的幻覺中度過了自己的小半生。
再回到學校,一切都沒有變,鴛涼眼裏卻覺得一切都不盡相同。離散的人消失的事,當真走得比什麼都快。她的心裏似乎一片空明,似是無所牽絆,整日整日地坐在圖書館裏,讀書寫論文,也不常參加院係裏的活動,乖巧得像個中學生。
唯喜倒是不知什麼原因性情大變,說是想要放棄舞蹈專業,畢業後正式做平麵模特。整天忙著接片子,拍平麵作品,連見一麵的機會也很少。
十月末,鴛涼二十二歲生日。鴛涼是天蠍座,星座書裏說這種人個性深沉意誌力堅強,極端冷靜和理性。鴛涼自然是不信這些的--倘使這世間沒有一個宋承歡讓她認清自己原是這麼脆弱敏感的一個人,她大抵是會信以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