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有些激動,但還是連忙推辭:“叔兒,別別,我就是一個瘸子,也沒啥大本事,你這是幹啥來。”
“不瞞你說,我這個閨女啊,長的太醜嘍,沒人想娶啊,你要是真不嫌棄,就把她娶回去吧,你也不用付彩禮,俺不要你的。”
很快門裏就擠出來了一個女人,她幾乎趕得上兩個父親,她皮膚黝黑,一雙眼睛幾乎要被臉上和肥大的鼻子給擠沒了,兩個字形容就是,醜,胖。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她知道麵前的男人會像其他人一樣的跑開。
父親愣了一下,隨後又問了一句:“叔,不要彩禮?”
“對,你願意娶,我一分錢也不要。”
父親點了點頭,隨後在女人吃驚的目光中答應了下來。第二天,鎮上的民政局就給兩人蓋了章,從此兩人就成了合法夫妻,回來的路上,路上的行人都在用異樣的眼神望著兩人,父親全然不顧,而是徑直的走回了家,而那個女人就成了我的母親。
相處一段時間後,父親常常和母親講他當時在城裏的故事,母親也是第一次知道了這世上有那麼多的稀奇物,在父親身邊母親永遠是低聲細語,她常常對自己感到自卑,雖然她也向往父親所說的城市生活。
一年後,母親和父親商量要不要孩子,父親將爺爺的事情告訴了母親:“孩子生下來要跟我們遭罪的,那罪要連著三代人。但是……”
“你如果想要,也可以……”
“讓他一輩子老老實實的待在這裏也好。”
兩個人帶著愧疚和不安生下了我,他們明白,我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不會幸福,可他們還是決定,要將自己所有的愛全部給我。
懷孕期間,母親給我起了個名,叫嘟嘟。在我出生後,這個名字就成了我的名字,我父親姓吳,所以我叫吳都。
從我記事開始,我的人生就是麵對著大山,我一直認為人生來就是一無所有,我一直堅信是這樣的,可我真正的接觸這個世界後我才明白,人不是生來一無所有,人們天生的身體,樣貌,家庭這些不定數是除了生命外的附贈品。
我沒有一個好的身體,十歲那年的大病差點要了我的命,從此我的身體就一直很弱。我生來樣貌長的就不那麼的好看,倒不如說是普通中帶點醜。至於家庭,實際上這是我最拿的出手的東西,我沒有在意父親是個瘸子,沒有注意母親是個十裏八鄉有名的醜女人。他們愛我,永遠愛我,這就足夠了。
十歲那年的大病後,我的眼睛卻好像變了,我經常會看到人們看不見的東西。有一次在路邊,我看到一個穿著破爛衣服的女人正坐在一個開拖拉機的人身邊。當我告訴大家有人時,所有人都跟看不見似的,後麵那個男人就被失控的拖拉機給碾死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男人活著的時候把他老婆給打死了,我看過那女人的遺照,和我那天在拖拉機見過的人一模一樣。
在我後續的四年裏,我成了村子裏的災星,他們認為我的眼睛能看見不吉利的東西,村子裏的大人害怕我,村子裏的孩子也不待見我,就算是後來去鎮上上學,因為長相醜陋身材矮小被同學欺負。
我十四歲那年,初中畢業的我回到了家裏,我一臉失落的告訴了父親我不想去高中的事,並告訴了他另一個想法,我想出去闖闖。
但父親其實早就看出來了,他已經聽說了我在畢業那天把曾經欺負過我的孩子給狠狠的報複了一頓。其中一個傷的很重,被發現時已經頭破血流了。因此,我失去了上高中的資格,那孩子的醫藥費同時也需要我來負擔。
從小我就沒有離開過這裏,當然,這裏的大多數人都沒離開過,隻是我從小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下了解到了外麵的世界。
我本以為父母會勸阻,可沒想到的是他們很輕鬆的就答應了下來:“那想好去哪兒了嗎?”
“北都,我在課本上見過,它太美了。”
臨走前的那天晚上,父親把我叫到了河邊的草地上,他指著眼前的大河告訴我:“你爺爺就死在這裏,我是聽村裏人說的,沒人給他收屍,屍體後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他接著說:“他死以後,我就被迫從學校裏搬了出來,因為政審的原因。我可能一輩子就呆在這個山裏了。但是……我不怪他,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命運,但好像每個人都是一隻鳥,都被困在屬於自己的牢籠裏,可能我生在這裏,這裏就是我的鳥籠。”
“爸,我不走了,我留在這兒幫你還錢。”
父親搖搖頭:“走吧,那孩子跟村委會的人有親戚,你留在這兒不如離開,放心吧,爹媽這些錢還是很好賺的。”
“爸,那你恨我嗎?我和爺爺一樣,把罪過全都讓你承擔了。”
我懵懂的看向父親的臉,他忽然閉上了眼睛,自言自語的說著:“我咋會恨你啊,你爺爺……我怎麼沒恨過呢……但如今恨與不恨又怎麼樣,我也早就釋然了。”我看向父親所說的那條大河,山間的風呼嘯而過,隱約之中,遠處的人影漸漸的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