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雙麵內心

這個小夥子站在我的麵前,我上下打量一番:他的個子偏高175以上,大約三十出頭的樣子。相貌端正,眉宇之間流露出一股英氣,穿著白色的襯衫和淡藍色的牛仔褲更顯得青春洋溢。但是他的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是每個來訪者的共同情緒,這種情緒產生源於對陌生人的防禦。我看了看他,露出職業的微笑,這種微笑就是一種官方對陌生人在禮貌表情,尤其是對拘謹的人,如同一股鼓勵的電流安撫他複雜的內心。

他的白色襯衫的麵料是絲綢質地,微風過後泛起輕微的漣漪,讓他的表情更具神采,更顯得落落大方。

他坐在我的麵前,看看我,然後目光隨即飄落到腳麵。我很清楚他在調正自己的情緒與談話的思路。他害怕說出真相,但是又希望在內心積壓的東西傾瀉出來。室內的空調溫度很舒服,沙發也很舒適,但是他的姿勢並不好看,有點像掙紮的樣子,就如他此刻的心情。我把一個抱枕遞了過去,他接過來,但是並沒有看我。氣氛就像一個出場的小醜做了幾個滑稽動作後場麵還是寂靜的一樣尷尬。我看著這個小夥子,他黑色的頭發在我的麵前仿佛是一個黑色草叢在我的麵前晃動。谘詢室安靜地仿佛都要靜止了,樹葉的擺動聲音都能聽到。我還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一個來訪者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無法自拔,是什麼樣的經曆讓他難以啟齒?是怎樣的生活讓他的自尊如此受挫?每一個來訪者的過去我們都要尊重,我們的生活與他們經曆沒有任何的交集,我們沒有出現過他的過往的任何生活片段,我們沒有資格以一個職業者的身份就能很快獲得來訪者的信任和放下防禦,這種假設以醫者身份來換取的信任是微不足道的。

“我可以說了嗎?”他沒有看我,頭還是在兩手間擺動,沙發已經被他的軀體壓力而出現了深坑,他是這樣痛苦。他的聲音很低,但是很清楚。

”你談到的所有內容,我是保密的。”我的回應很清楚,我不是一個對別人的過去產生好奇的人,而是通過專業的知識與其過往進行交流與對話,讓來訪者更清楚認識過去和現在的自己。我們每個人的過去就是一段旅程,這個旅程會發生很多故事,刻骨銘心的事情也好,還是平淡無奇事情也罷,取決不是故事本身的內容,而是當事人的自我認知是否成熟,取決於發生的事件是否讓當事人內心是否留有傷痕。

“我一直無法接受父母的婚姻,每次看到他們就會一種閃回的記憶:爸爸酩酊大醉,媽媽指著爸爸鼻子罵,然後扭打在一起。”他說完後,手在抱枕上使勁地按壓,他的痛苦記憶被喚醒。我很冷靜聽到這樣一個事實,盡管信息量不多,但是我很清楚此事對來訪者的傷害是多麼嚴重,也想到他在當時情境下是多麼的無助,在那個被傷害世界裏無人給與安撫,而進入了自己的潛意識,在若幹年的記憶裏無法抹去成為夢魘。

他抬頭看著我,眼神中充滿非常無助甚至懇求的神情。我不會做任何的憐憫的姿態,這不利於我們未來的合作,我無動於衷看著他,但也不會袖手旁觀而顯得冷漠,我用眼神回敬了他,充滿肯定和鼓勵。但是我知道,我沒有任何的共情與他,因為這個故事的開始屬於結論而不是事實的真相。請原諒,我們無法追索事實的真相,隻是被來訪者帶入的情景中分析出那時那刻的認知是如何產生,對現在是否產生病態心裏的影響而已。

“我在東北城市長大,我家有四口人,父母還有一個哥哥。我的家庭沒有溫暖可言,父母的組合存在完全是在成全世俗的眼光,所謂有個家庭。父母不是壞人,但是他們在一起就是錯誤,錯誤價值觀,人生觀。他們維係家庭的方法就是吵架。”他的眼神看著我,也沒有看著我,我仿佛就是他麵前一個屏幕,他的思緒投射出的鏡像放射在他的麵前。他看到父親搖晃著身體走入家門,滿嘴酒氣而眼神迷離看著孩子們在學習的情形。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直接撲到幹淨的床上,沒有洗漱也沒有換鞋,一個與水泥、土建、灰塵的建築工人的衣服和身上的氣味可想而知。他的這種行為體現是對家庭不尊重,讓愛幹淨的母親瞬間氣炸了肺。母親把他拉起來去脫衣服,可是父親怎麼會脫衣服那,仿佛是一條泥鰍在母親的手裏滑動。她內心如此有怒火,她可惜自己清洗幹淨的床單,她可惜自己青春耗費在這樣無用的男人身上,她可惜自己這個要強命。她期待有漂亮的房子,有權勢的丈夫和有才華的孩子。爸爸在乎什麼?除了把工資按月繳交,他什麼也不在乎。不在乎妻子的感受,不在乎兒女的學習,不在乎周邊世態炎涼,他的無能讓這個原本簡陋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