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闖府(2 / 3)

“小紅,怎麼又跟人家鬥嘴!快幫我將碧玉簪找出來。”閣中的夫人慍怒道:“教她回去,說我即刻便到。”

小紅慌忙進去,問道:“可是老爺新近托人從京城磨製的那個?”

“還有哪個?”

小婢女討得無趣,將樓梯踏得咚咚響,下樓朝前院去了。努爾哈赤躡足潛身跟在後麵,來到前院的花廳,小婢女進裏麵去了。努爾哈赤繞到廳後,伏身貼壁,捅破花窗,向內窺看。花廳裏燈燭輝煌,擺了滿滿三桌酒席。正中一桌坐著一個年過花甲的老者,自然是總兵李成梁,他一身寶藍緞員外氅,須發花白,容顏略顯憔悴,卻也無龍鍾之態,雙目炯炯有神,身邊圍坐著幾個年紀大小不一的婦人,左麵的一桌是九個青壯漢子,右麵一桌是十幾個花枝招展的年輕婦人。努爾哈赤少年時見過李成梁,雖是遠遠瞧看,但他模樣並未有大變,隻是蒼老了一些。倒是旁邊那九個青壯漢子,不可不多加提防,他們必是人人豔稱的李家九虎將:如鬆、如柏、如楨、如樟、如梅、如梓、如梧、如桂、如楠,都自幼跟隨在李成梁左右,練就一身的武藝。李成梁見小婢女回來,問道:“梨花夫人可收拾妥了?”

不待小婢女回話,右首的那個老婦人鼻子輕哼了一聲,怒道:“都是老爺將她寵壞了,一點規矩也沒有,她是什麼人,還以為是原配夫人麼,教大夥兒這麼眼巴巴地等?還吃什麼酒席,氣都氣飽了!終不成要老爺給他送到看花樓裏,一口一口地喂不成?”廳內的婦人們一陣竊笑。

李成梁軍紀極嚴,卻沒什麼家規,聽大夫人當眾絮叨不止,也不以為意,賠笑道:“晚飯晚飯,晚些吃也沒什麼大礙,何必那麼著急?”

那大夫人也不是李成梁的原配,他的原配夫人生下九個兒子便死了,臨死前做主將身邊的陪送丫鬟給他收了房,意在替她看顧尚未成年的兒子,九個兒子感念她多年看顧,待她自然不薄,但她出身終屬卑賤,以後李成梁又續娶了五位如夫人,出身姿色都在她之上,豈會將她放在眼裏,說話也沒多少分量。大夫人倒也知道分寸,見其他幾個夫人隻是臉上有些不平之色,也不出言幫腔,李成梁更是不慍不怒,登時沒有了鬥誌,將目光收攏到酒席上,看著溝幫子燒雞、熏豬蹄和水餡包子出神。李成梁等得有些心焦,正要命那小婢女去催,門外一聲嬌笑:“我來晚了,老爺久等!”紅燈高挑,環珮叮當,弱柳扶風一般,一個宮裝麗人施施然走進大廳,細腰婀娜,笑靨如花,走到李成梁身邊,俯身萬福道:“老爺得勝榮歸,怎麼說也不該教大夥兒坐等掃興的。”努爾哈赤見她果然生得嬌美絕倫,難怪惹人憐愛。

梨花夫人款款地坐在李成梁身邊,美目流盼,風情萬種。李成梁位不過區區一個總兵,算不得什麼封疆大吏,可他經營遼東多年,家財萬貫,鍾鳴鼎食,遼東巡撫常常走馬燈似地換來換去,若論積威與財勢,反而有所不及。酒宴上珍饈畢陳,金杯玉盞,觥籌交錯,笑語喧嘩。努爾哈赤看得無趣,不知酒宴何時才散,花廳裏他們人多勢眾,單是李成梁那九個兒子就頗令人忌憚,動起手來,想近李成梁的身都難,遑論其他?若不動手,又不知他今夜歇在何處,偌大院落,夜色漆黑,找尋起來定會大費周章,正在躊躇不決,他見梨花殷勤地伺候他吃喝,大有不容他人插手之勢,心念一動:推想李成梁多半會留她陪宿,不如先到看花樓等他。

努爾哈赤到了看花樓下,見四周靜悄悄的,貼在牆壁上住身形,往樓梯上投個石子,隻聽劈哩啪啦一陣響動,春夜寂靜,顯得格外清脆,屏氣等了一會兒,不見人聲,努爾哈赤徑直登上三樓,閃身進了梨花的繡閣,見裏麵紅燭高燒,桌幾甚為雅潔,不及多看,倏地躲入床幃後麵。梨花夫人想必精心布置了繡閣,閣中飄蕩著濃濃的脂粉香氣,綿軟香甜,極是魅人,掩了口鼻,香氣竟從指縫中吸入,欲罷不能,銅盆中的炭火燒得又旺,香氣熱氣蒸騰,努爾哈赤覺得沉沉欲睡,打不起精神。恍惚之中,似是過了二更,李成梁才給攙上了看花樓。

小紅伺候李成梁脫了外衣,轉身關門出去。此時梨花也將外衣脫去,一身鵝黃短襖和蔥綠色的褲子,一雙淡白的羅襪踏在一對繡花拖鞋之中,因吃了幾杯酒,臉色酡紅,李成梁一把摟了,問道:“你方才遲遲不下樓去,可是有心等我上來?”

梨花順勢撲入他懷中,扯著胡子撒嬌道:“人家掐著手指算你什麼時候回來,盼了多少個日日盼夜夜?隻教你等這一會兒,就心焦了?心焦了也好,才會記著家裏有人在癡癡地等你回來,不會隻想著什麼打仗用兵,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李成梁笑著拉她坐在床頭,便要撕扯她的衣裳,梨花媚笑著閃躲過,說道:“方才吃了那許多的酒,妾身給老爺煮杯熱茶,好去去酒氣。”

“茶衝得釅一些,解解酒氣,才好與你床上嬉戲。”李成梁淫笑著跟在梨花身後,伸手去摸她的雙乳,梨花打脫了他的手,嬌嗔道:“先不要這般猴急的,若碰翻了茶盞,濺在在手上可不是耍的,氣惱了我,罰你在床頭替我焐腳。”

李成梁不敢放肆,訕訕地說:“焐腳倒也沒什麼不好,你的小腳與這雙玉手一般嫩呢!屐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

梨花將一盞熱茶放在李成梁麵前,撇嘴道:“老爺領了這麼多年兵,鐵馬金戈,衝鋒陷陣,竟還沒忘那些舊好,當真難得!”努爾哈赤生性粗豪,哪裏見過夫妻間如此調笑的,雖是身負血海深仇,不能心猿意馬,但心中也不禁一蕩,隱隱覺得一陣燥熱。李成梁乘著酒興,俯身捉住梨花的一條腿,放在自己的膝上,一手捏住她的足髁,一手給她脫了羅襪,一隻雪白晶瑩的小腳握在蒲扇般的大手裏,竟是不盈一握,他輕輕撫摸幾下,豔歎道:“高擎彩鳳一鉤香,嬌染輕羅三寸長,滿斟綠蟻十分量。竅生生,小酒囊,蓮花瓣露瀉瓊漿,月兒牙彎環在腮上,錐兒把團欒在手掌,筍兒尖簽破了鼻梁。鉤亂春心,洗遍愁腸,抓轆轆滾下喉嚨,周流肺腑,直透膀胱。舉一杯恰像小腳兒輕蹺肩上,咽一口好似妙人兒吮乳在胸膛,改樣風光,著意珍藏,切不可指甲兒掐壞了雲頭,口角兒漏濕了鞋幫。蓮杯飲酒,文人風流,由來已久了。馮惟敏這首詞將此樂事描繪得淋漓盡致,不愧大家手筆。年少輕狂,偎紅倚翠,有什麼錯?你別忘了,我年輕的時候可是中過秀才的。”

梨花將纖足縮回,不悅地說:“常言道:男不知女痛,女卻知男樂。你們男人當真好狠的心,隻知道要女子裹個三寸金蓮,狀如新月,步生蓮花,可知道束腳一雙,眼淚一缸?那纏腳布一緊,鑽心也似的疼……”她憶起往事,淚水竟涔涔而落,想那痛苦記憶得極為深刻。李成梁吟詠的詞句,努爾哈赤聽得半懂不懂,但見他不勝向往欽羨,又見梨花赤裸的那隻小腳,當真纖細柔軟,溫膩如玉,一顆心登時亂跳起來,待聽她哭訴纏足的痛苦與不幸,心裏暗暗發誓道:有一天,我若統一了建州,必定不教女真女子受這份苦楚,走路搖搖擺擺,極是不穩,如何操持家務,替打仗的男子們放牧割草?

李成梁正在興頭上,嘴裏兀自說個不住:“你不知道竟有人寫了一本書呢,叫什麼《香蓮品藻》,細分為五式九品十八類,其實不過瘦、小、尖、彎、香、軟、正七字而已。十趾盤兮雙掌曲,三寸蓮鉤新月出……”忽見梨花哽咽而泣,才住口吃茶。

梨花見掃了他的興,忙轉話題道:“老爺此次馬到成功,實在值得慶賀。”

談及征戰,李成梁登時一掃方才的淫邪之態,生出一股俾倪天下、旁若無人的氣概,放了茶盞,抹嘴道:“那阿台狼子野心,也忒狂妄了,竟想著統一建州,我豈能容他做大?”

“老爺蓋世英雄,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妾身實在佩服得緊!”

“不瞞夫人說,朝廷定的是以夷製夷之策,好教他們女真一盤散沙,猶如一群綿羊,選個聽話的做頭羊,平日隻要調教好頭羊,其他的羊自然隨在它身後,不需再費什麼心思,可是頭羊卻不能多,若多了個頭羊,羊群就不易牧養了。” 努爾哈赤聽得驚懼不已,“這個計策當真歹毒無比,李成梁又是個極厲害的腳色,若由他駐守遼東,女真隻怕是永無出頭之日了。”

李成梁接著說道:“朝廷本來已選好了尼堪外蘭做頭羊,阿台卻橫裏插這杠子,若不除去他,將來必要釀成大患。”

“其實老爺倒不需親自出馬,發個令箭給建州衛都督塔世克,命他剿滅阿台,豈不兩便?”

李成梁搖頭道:“塔世克與阿台是至親,怎麼靠得住?”

“塔世克若不從命,正好一並剿殺。”

“若是想將他們一口吃下,興師動眾不說,將他們擠到了一條船上,他們勢必合兵一處抗拒,做困獸之鬥,那樣就棘手嘍!”李成梁手拈胡須,含笑道:“古語說:吉人自有天相。這話不假,我剿滅阿台,不想卻捎上了覺昌安和塔世克父子,倒省了我不少氣力。他們父子一死,建州更是群龍無首,無人再能與尼堪外蘭爭勝了。” 努爾哈赤聽他提到自己祖父、父親的名字,耳中登時嗡的一聲,全身發熱,心道:“原來這次就是爺爺和阿瑪不去古勒城,他們隨後也要來攻打的,看來蓄謀已久了!”

“那老爺也不必事事躬親,如鬆他們九個都已長大成人,教他們代你出征,有什麼不可?老爺敢是擔心有什麼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