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九死一生回到宮中,瞧見林玨,喚了她一句,就昏了過去。
那次傷勢極重,等他再次醒來,已經是五日後。
林玨紅腫著眼守在榻前,不知偷偷哭了多少次,見他終於醒來,淚珠成串往下掉,最初是小聲嗚咽,後來再也抑製不住,抱著他嚎啕大哭起來。
他二人從來形影不離,有公差自是一同前往,隻是那一次陸珩動身前兩人鬧了別扭,林玨使著性子拒絕陪同,此案凶險,她留在宮中陸珩反倒安心,故隻身南下。
林玨後怕得要命:“我再也不同你置氣了,都怪我,若有我保護你,定然不會讓你受傷。”
陸珩在心底歎了口氣,說不出酸澀甘辛何種滋味更甚。
林玨進宮後,他二人劍術師承一脈。她在課業上懶散搗蛋,隔三差五惹得太傅不快。在武術上卻從不懈怠,多苦多累都不曾抱怨一句。
陸珩先是以為她出身武將世家,是受父兄耳濡目染,故而喜好舞刀弄槍。
誰知學成那一日,林玨格外興奮,眼眸亮晶晶地告訴他:“殿下,往後我可以保護你了!”
她習武騎射,好像一直都是為了保護他,守護疆土。
他二人曾在江城比試過一場。
帶著各自的佩劍——“與樂”“知行”,是林玨請太傅賜的名字。
時值仲冬,水天一色,盅於陽景,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水麵波平浪靜好似未經打磨的銅鏡。
林玨不疾不徐踱著步子走到船稍站定,與船首的陸珩相向而立。
四目相對間,背上與樂驀地出鞘,刺入水中,片刻之後,又銳嘯著從湖中飛出,帶起一道炫目的水虹,穩穩落回林玨手中。
與樂斜指湖麵,劍鋒剔透澈亮,林玨歪了歪頭,足尖輕點船麵,飛身向前,輕快語氣中摻著不加掩飾的興奮:“殿下,要當心了!”
知行應聲出鞘,浩渺湖麵間一方狹窄天地,一紅一黑兩抹身影,兩道劍光,一寬一窄兩條束於發間的發帶,一動一靜兩隻綴於劍柄以白玉雕刻的龍鳳。
進退之間,腳步轉換,衣袖翻飛,陡然風起,浪陣被吹動的聲音,船棹擺動的聲音,北雁停歇於樹冠的聲音,衣擺無意摩挲的聲音,連同喘息溢出鼻腔的愈戰愈酣,汗水滑落麵頰的淋漓盡致,劍鋒相擊碰撞的低沉鏗鏘,一並卷入東南方氤氳而起的水霧中。
林玨抹了把汗,佯作不滿道:“陸珩!不許再讓著我!”
那女子勾著一抹張揚笑意,明媚瑰豔,神采飛揚。過去的很多年裏,陸珩見過許多次這般肆意的姿態,亦在漫長的歲月裏,悉心珍重。
始料未及的比試進行至此,陸珩才真切地反應過來,而心中掀起的裹挾在一處的諸如感動、震撼、欣喜、圓滿的複雜波瀾久久不能平靜,他閉目少頃,定了定神,緩聲道:“媆媆長大了。”
長成這世間最好的女子。
林玨揚起下巴,好勝心極強的少女模樣:“殿下莫要小看了我!”
話音方落,劍身被她的內力催動,光華流轉,璨璨生輝。
陸珩退至一端,知行錚然入鞘,不必接招,亦無需誰人配合,他凝望著,燦如玫瑰的少女使出另人瞠目結舌的驚豔一劍。
這是屬於她的時刻,這是隻她一人的絢爛,這是與鏡花水月截然相反真切存在於眼下且將綿延往後時空的絕妙景象。
那個少女,無與倫比。
她言而有信,一直在守護著陸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