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柏拉圖-1(3 / 3)

雖說他仍在談考試的事,但態度已有明顯變化。他明顯地在討好她,並要讓她知道這一點。他在徇私舞弊,並向她坦白無遺,因此在他們兩人之間產生了一個小小的秘密。為維護自己的好成績費嘉自然不會說出他舞弊的事,他當然更不會。

此番坦白以後他看見她收拾書本裝進書包,並站起身來準備離去。她一直沒有回答他的話,似乎也沒有使談話繼續深入的打算。就這樣她退到門邊,在離開房間的一瞬間突然回應了他的目光。

費嘉微微轉身身體稍傾,她對王舒說:“既然我回答得不好,你為什麼要給我優呢?”

王舒無言以對。五秒種的停頓以後費嘉真的離開了。

她沒有給他足夠的反應時間,是否是怕他將成績更改過來?從優變成良,那是她應得的成績。她沒有給他一個改正的機會,這就使她的優成為不可動搖的事實了。

並且,她不願為此負責,她從沒有過如此要求,甚至還表示了反對--全怪他一意孤行。如果說這裏麵有什麼差錯那也是他造成的,她要讓他明白這一點。她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總之,她的優是一個美好的錯誤,不可更改,也另有人負責,她隻是比較幸運罷了。

也許她的意思並不是這樣的。她問他為什麼給了她一個優是想深入某個曖昧的話題,她給了他一個繼續表達和說明的機會。在這個機會裏他可以說:“我給你優,是因為我喜歡你。”當然他也可以這樣回答她:“既然你不想要優,那就給你良吧。”

實際上王舒什麼都沒有說,麵對費嘉提出的問題他張口結舌,僵在了那把椅子上。

好在她留給他的時間不長,片刻之後她便離開了。假如她堅持不走,非要王舒回答不可,那他極有可能用第一種方式回答她,當然也可能以第二種方式。總之他非得回答,不可能長久地保持沉默。如果他回答她,隻可能是兩種方式中的一種,王舒設想不出還有兩種方式之外的第三種方式。可能延續的對話有多種不同的方向,讓我們與王舒一道梳理如下。

其--:王舒:我給了你一個優。實際上你回答得並不好,也沒有好好地準備。

費嘉:既然我回答得不好,你為什麼要給我優呢?

王舒:(永遠的沉默)。

既然永遠的沉默是不可能的屈此這一情形並不能成立。

其二--:王舒:我給了你一個優。實際上你回答得並不好,也沒有好好地準備。

費嘉:既然我回答得不好,你為什麼要給我優呢?

王舒:既然你不想要優,那就改成良吧!

費嘉:我想要優,你就別改了吧。

或者:那就改成良吧,我不在乎!

無論是哪種情況,談話都不大可能再繼續下去,因為很快就有了結果,這結果不是優就是良。對話者由於心理上的障礙將談話局限於優良之間的選擇,不敢越雷池一步。這樣的談話趨向於退縮和保守,話題越來越窄,最後進入一個死胡同。

其三--:王舒:我給了你一個優。實際上你回答得並不好,也沒有好好地準備。

費嘉:既然我回答得不好,你為什麼要給我優呢?

王舒:我給你優,是因為我喜歡你。

費嘉:是嗎?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王舒:我也說不清楚,就是覺得喜歡你,老是想見到你。我覺得我愛上你了。

費嘉:我有什麼可愛的?比我好的女孩多著呢!

王舒:你不一樣,和她們都不一樣。我對你一見鍾情。

費嘉:可你是我的老師啊!

王舒:那又怎麼樣?愛的力量是巨大的,可以衝破一切阻力。

若不是時間有限(還有學生在門外等著),談話會一直持續下去。在王舒向費嘉訴說自己的感情之後,費嘉也向對方傾訴了同樣的感情。他們談論了彼此的情況,父母和家庭,王舒還談到了他的妻子--一他不打算向她隱瞞任何事情。然而所有的這些話題如果展開得從容深入的話就是將全部的口試時間用上也還是不夠,他們得另找時間。於是約定了聯係方式,互留了地址。

這些都切實地發生在王舒的想象中,在他看來這是唯一的一種湮滅了現實。事情並未如此發生,並不說明它是沒有根據的。隻是,他又一次錯過了機會。開始時一切正常充滿希望,隻是在一個地方他沒有堅持住,之後情況便急轉直下,再也無可挽回了。

他說:“我給了你一個優。實際上你回答得並不好,也沒有好好地準備。”顯然,是他邁出了試探性的第一步,這真是難能可貴。而她也有相當的勇氣進行回應。

她說:“既然我回答得不好,你為什麼要給我優呢?”下麵又該輪到他了,她把球再次踢回來。如果當時他回答說:“我給你優,是因為我喜歡你。”他們就將踏上另一條光明無比的前途。可他的力量突然間消耗殆盡,變得呆若木雞,腦袋轉不動了。那短短幾秒的沉默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她沒有給他留下足夠的反應時間,恰好說明了她的緊張,心中有鬼,和他一樣。

“既然我回答得不好,你為什麼要給我優呢?‘這話並不是隨便說說的。她明顯在引誘他,逼著他說:”我給你優,是因為我喜歡你。“然而她並沒有把握能夠承受他的表白,等待回答的時間裏她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因此沒等他有所反應趕緊避開了。過於緊張,壓力過大,對於雙方都是如此。這便是相互錯過的根本原因。

王舒認為費嘉喜歡他,這不過是幾種可能性中的一種,到後來他竟將這作為一種現實接受下來。他不再考慮其它的可能性。他認為他的錯誤隻是沒有將事情挑明,而他們彼此早已是心知肚明了。也許沒有挑明並不能算是一個錯誤。他和多多尚未離婚,還有一大堆問題未及處理,此時挑明反倒不便。隻要他願意,隨時都可完成此事(挑明),然而他不希望讓純潔的費嘉卷進他與妻子的衝突中來,通奸這樣的事對如此美好的姑娘而言顯然是不公平的。問題的關鍵在於盡快地贖過自己的自由之身。

於是王舒加緊開列名單,與那些或貧或富關係或親或疏的朋友們書信往來不歇。

他公開向他們借債,遭到拒絕或得到口頭承諾,不予回答的也大有人在。王舒頑強地堅持著。一位朋友為了他的事準備挪用公款,王舒知道後深受感動,但並沒有阻止對方這樣做。他不惜冒將多年好友送人監獄的危險,考慮到他並不是一個刻薄寡恩的人,可見事情急迫到了怎樣的程度。他不僅不去阻止他的朋友挪用公款,還將這事到處宣揚,以便給那些潛在的債主做個榜樣。

然而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王舒的預料,夏天開始的時候他終於和多多分手了,後者並沒有去什麼澳大利亞。他們離了婚,分得十分幹淨徹底。之後,多多搬出了王舒的套間,自己去外麵租房子住了。多多離王舒而去,絲毫也沒有借助他的力量。

她沒有要他一分錢,並將所有的家具和破爛都留給了他。她在外麵另有依靠。有一個男人出國留學,邀請她去陪讀(以他妻子的身份)。當然,這隻不過是一個名義問題,實際上他們在一起同居已經半年多了。王舒不便深究的東西還有很多。比如,半年前多多和他還沒有離婚,甚至一點征兆也沒有(否則的話他也不會寫那些借債的信了)。再比如他愛上費嘉也恰好是在半年以Bu。

多多說:“這不正好省了你的事兒嗎?省得你借債,還要還。省得我們先分居,以後還要離。”

王舒說:“是啊,這大大地節約了時間,一步到位,省得你以後還要找男人。”

多多說:“可不?省心省力,省得你還要曲線救國。”

然而這裏存在著明顯的不平衡。多多一步到位投靠了一個男人,並將跟隨他奔赴遠方。而王舒,卻沒有另一個女人。從理論上說他還得仔細尋覓、培養感情,而後再婚。因此離婚對他而言並非是一件一勞永逸的事。當然啦,在他的心裏有一個費嘉,這多多並不知道。可她從來都隻是一個幻影,而多多卻實實在在地去和那個男人睡覺(無論是離婚前或離婚以後)。每當想到這些工舒的心裏就會很難過。

當然他也有足夠的理由安慰自己。比如,和多多之間早就貌合神離了,早就想分(因此他才會荒謬地去借債)。比如,早在離婚以前他的心裏就有了費嘉,而心裏有了就等於一切都有了。他對費嘉的愛足以構成對多多的背叛,而且是根本的靈魂的背叛,它的嚴重程度絕不亞於多多與那男人間的肉體結合。況且,他隻是沒有機會,若有機會他也是不會拒絕費嘉的身體的。他並非是為了多多而保持著忠誠。

當然,沒有那樣的事更好,這是某種意外獲得的純潔之感。與多多和那男人通奸相比,他與費嘉的精神之戀要高尚純粹許多。在這一點上他盡可以去蔑視她和他們。

以前他總是單獨想到費嘉,為思念她而思念她。自從離婚的事插進來以後他再也沒有機會隻是想著她了。更多的時候他想到多多,想到她的離去和背叛,想到她的那個男人。他想了很多之後才會想起費嘉。而一旦他想起費嘉便勇氣倍增,她成了他克服危機的力量源泉和法寶。倘若沒有對費嘉的思念碰到這樣可怕的事他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因此有時他覺得思念費嘉不過是一種手段,其目的在於建立某種必要的平衡。王舒開始思考他和費嘉愛情的真實性。他對她的愛開始於與多多婚姻的最後階段。如果沒有他與多多婚姻的危機,如果他不是過得那麼糟糕和空虛,他會愛上費嘉嗎?或者會覺得自己愛上她了嗎?脫離所有的這些背景費嘉還是一個值得他愛的姑娘嗎?他對她毫無了解,多半是她的長相吸引了他。以往的講課過程中他不也會覺得自己愛上了班上的某個姑娘嗎?隻不過那時他知道是一種幻覺,一種維持講課興趣的必要的遊戲。那時他與多多的關係正常,還沒有遇到不可解決的難題。

作為分手的儀式王舒與多多最後一次一塊兒吃飯並不在計劃之列。他們相約去區政府領取離婚證書,出來後同行了一段路。大事告一段落,兩人倍感輕鬆,正遇上午餐時間,反正都要吃飯,於是他們走進路邊的一家國營餐館。上了二樓,他們在一張餐桌前坐下,店堂裏幾乎就他們一桌。七八個服務員伺候他們吃喝,更多的時間裏他們擠在櫃台前說說笑笑,同時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顯然這不是密談交心的環境,好在他們已不再需要私下接觸的機會了。

在那張鋪著皺巴巴的油膩得看不出何種顏色的塑料桌布的餐桌前多多談起了她對王舒的不忠。她談笑自若,表達風趣幽默。令王舒吃驚的並不是導致他們離婚的她與那個男人的關係,即便對那個男人而言多多也毫無忠誠可言。這並不是指在與那男人通奸的半年裏她仍與王舒睡覺(那時他們尚未離婚,她與他睡覺是盡做妻子的義務),除王舒與那男人之外多多另有別人。

得知此事後王舒的痛苦是否有所減輕?抑或使他更加痛心不已了?這得看怎麼看待問題了。至少此刻,王舒懷揣著離婚證書,並因此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那人(那個男人)還一直蒙在鼓裏。對王舒來說多多已無任何秘密可言,甚至她還表示願意飯後跟他回去睡午覺-一她不惜在他們之間製造一個針對那男人的秘密。一切全都顛倒過來了。這麼可能呢?王舒百思不得其解。

桌子上的空啤酒瓶已經增加到四個。多多麵色配紅,顯得很興奮,她曆數那些王舒認識和不認識的男人,既像是炫耀,又像在引誘對方,同時也出於道德上一吐為快的需要。如果說她是一個不忠的女人(多多自己也這麼認為),至少還是誠實的,雖然這誠實來得稍晚了一些。

幾隻蒼蠅在碗盞的邊沿上起落,王舒注視著它們繞出的十分複雜的線條,思緒也隨之飄曳不定。他一根接著一根地吸著煙,吃得很少。多多咄咄逼人的目光和滔滔不絕的談話在他的心理上造成了巨大的壓力。她重又變得光彩奪目,王舒感到自己漸漸落於下風。的確,他對她並無不忠之舉,和她的做為相比他是忠誠的。但在這張狼藉一片的餐桌上忠誠又算得了什麼?在這裏,此時此地,坦白才是一切,誠實在此有無可比擬的優越地位。相形之下他的所謂忠誠不過是迫不得已、猥瑣和原則上無足輕重的。她一直在暗示他這一點。由於他始終保持沉默,麵孔裹在麵紗似的霧障中,她不得不突人其間尖銳地問道:在他們長達三年的婚姻生活中他是否也有過對她的不忠行為?他回答說沒有。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輕蔑地說:“我就知道你沒有。”言下之意這完全是因為他的無能造成的,而她對他的無能早已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