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放在石頭的表麵,輕輕一按便陷進青苔之中,但不知什麼力量將秘術彈了回來,手心震得發麻。我攤開手心看掌心的紋路,才發現已經被什麼劃破了,滲出淡淡的血絲,“痛。”好一會才想起是痛的感覺,卻在同一刹那,吸引力被眼前裹住石頭的金絲網耀成的柔光占去,“莫非是赤纏?”從食火鳥的羽莖中抽出來的金色筋脈用火煉可以製成具有水封能力的禁桎,是高等秘術師才能解開的封印。一定可以解開——我毫不猶豫地舞動手指畫出符咒,這樣的肯定與其說是自信不如說是執拗,手掌上形成的符印抵上柔光,一點點融進其中,方才的傷口刺得痛人,也忍著,光圈在水下發出“啵”的一聲輕響,散成一片繼而消失,金絲忽然反過去勒住了石頭,我還沒來得及隨著用力,被勒碎的石頭猛然散射崩開,我避過臉去,掌心卻被再一次劃傷了。
我握著自己的手腕,看眼前洞開的通道,幽藍的水流緩緩流向自己,有種癢癢的感覺。未知的世界就在這通道的另一端。那裏沒有焱……忽然而來的這個認知不知為何讓我膽怯起來,連原本堅定的信念也動搖起來,但恍惚間水流中有什麼異樣的感覺,有東西正順著水流接近我,這個念頭剛剛出現,那東西已近到我可以看見的距離,還在向我衝撞過來,下意識地用手去撥,卻什麼也沒碰到,在水波間翻滾自如的柔韌的軀體一彈一轉,正正地撞上了我閃向一旁的身體,肩膀和手肘都疼得緊,我被那個溜滑的身體壓倒在水草叢中,慌亂尚未及褪去,眼前那鮮明得過分的少年稚氣的臉上有壓抑不住的喜歡,他嘟囔著“碧”這個字,把臉埋進我的肩窩。是認得我的人?奇異的熟悉感和陌生的臉讓我有一刻恍惚,這個人……他認得我?是從前的那個我嗎?
好容易肯鬆開我的少年緊緊揪住我的衣袖,他一直重複著“碧”這個字,仿佛這個字就足以說明一切,我再三問什麼,才換得斷斷續續幾句話,“訓練……渴了……喝水,池子裏,你的味道。”
我的味道?我是什麼味道?忽然就想起茯苓子歸湯來,用來作湯的是隻有烈曲海才有的酒龜,先用碎冰把烏龜從殼裏逼出來,用小火蒸十二個時辰清了腸胃,整個兒用玉漏隔著燉湯,完了用酒泡著,活轉來的烏龜還能自個兒爬回殼裏去。我一向不慣這湯的味道,一口也不肯喝,卻喜歡看那些回到酒裏就翻著白眼吐泡泡的烏龜們。同理而論,現在這池子水是不是可以叫貘黛湯?
我胡思亂想地順著通道走,那個不知道是不是名字叫碧的少年亦步亦趨地跟著,什麼也不問,好象我去地府也要跟著去的乖巧模樣,我也什麼也不說,反正就是說了大概也沒有用,而且,麵對這張全然信任的臉,我實在說不出我根本不記得他的事。
水由暗藍轉為靚藍,又轉為略略淺紫的迷人顏色,我讚歎地看了好一會才發現碧的臉色難看起來,他如受驚的小獸般豎著耳朵聽,揪緊了我的衣袖。
“怎麼了?”
他閉了唇隻是不說,揪我衣袖的手卻終於鬆開來。一息,兩息,反手從頭上抽出一根玉簪,劃破了自己的手臂,比湖水略深的藍色一縷一縷在湖水裏淡開,他一蹬一劃,連句話也不說地遊開了。我訝異地望著他如同出現般迅速地離去,那個不知道是不是他名字的碧字還沒有出口就已經看不見他的背影了。猶豫了幾息,我還是往他消失的方向追去。
水裏血氣氤氳愈近愈濃,我忍不得,徑自閉了呼吸,莽莽然撲進那一團暗沉的水域,好一息看清楚,方才的少年碧正與一群半魚身的人纏鬥,也不見得是下風,但有些別扭地不分勝負,倒象是碧自顧自拖長了戰鬥。我正看得發呆,有幾頭魚人注意到我的存在,相互示意著退出戰團朝我而來,叫做碧的少年顯然也留意到,便焦躁地下了重手,但一時間還脫不得身。
應該是與我無關的事,此時要走也來得及,但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或許認識失憶前的我的少年碧,我有些在意。於是手指輕彈,在身前推開的水屏上把咒式輕描出來,我有些得意地看水波漾成華麗的漩渦,心頭因想起偶爾會因為我的進步稱讚的焱而靜默下來。稱讚是極少的,有很多的時候,當他知道我的進境,深藍的眼睛會迷茫著透過我,然後黝暗下去。到底他在想什麼呢?是不是在想從前的我?我很想很想,很想知道,那個被那麼樣喜歡著的我,到底是怎樣的我,會讓焱的眼神那樣地凝望。
被水漩渦的反向衝擊迫得退一步,我才忽然想起忘了施小小的反式,也就是說,方才除了魚人,連碧也被卷進了漩渦。我輕輕“哎呀”了一聲,慌亂地看看左右,才想起這不是秘術老師的測試,也沒有焱在看,總算還好。而且看碧的樣子也是很厲害的,應該不會有事吧。我拍拍胸脯努力安心,決定還是不再介入那場混亂的戰局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