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人好?封浩不覺苦笑起來,腦海中閃現自己在黑暗的街巷中與人鬥毆的凶狠、逃避巡行城衛追捕時的狼狽以及醉酒時的種種醜態,一天天都是這麼過來的自己,幾時待人好過?
“……有一次阿桃姐和金雁姐一起去買繡線,看到您從奔馬蹄下救了一個小孩子。那馬是官中的,別說被馬踢踏死了不會有人管,就是驚了馬都有罪,封爺您卻毫不猶豫衝上去救了那孩子……”
啊,猶豫?若有時間猶豫根本就不會做這種傻事吧,封浩勉強地回憶起那件事,當時隻是懊惱自己的身體不假思索地衝上前去,後來卻是懊惱當時隻顧懊惱卻忘了向孩子的父母索幾個錢去喝酒。從牢裏出來後酒幾乎已變成他唯一的愛好了。
“阿菀姐聽過後感動了好久,她後悔沒跟阿桃姐她們一起去買繡線,後來還繡了一幅馬下救人的繡帕打算送給您,可惜還沒來得及托人送,就被一個恩客順手擦酒漬又扔到了火盆裏,阿菀姐當時就哭了,因為攪了客人的興致還被館娘打了又餓了好幾天飯,就是前年年末的事,大夫說病根就是從那次事情上起的。”
“哦,是嗎?”封浩微微低了頭,隻是想,女人真是柔弱呢,自己在獄中時,挨打餓飯是常有的事,可現在還不是想打就打,想跑就跑。柔弱的……菀絲花一樣的女人……
“盒子太顯眼了,找個東西把錢給裹著揣起來吧。”小蘋拉開抽屜翻找,卻象發現了什麼似的輕聲驚呼起來,“呀,對了這個。”
看著她高舉起來的白絲絹上算不上十分精致的繡品,封浩卻又呆了一呆,那有刺邊的細長的綠葉子,棕黃的莖管一節一節,醜陋的不值得繡在這白絲絹上的植物,然而他多麼熟悉。
“阿菀姐自己出外也見過你一次,她在酒樓上為恩客持壺,看見你在小巷裏為這種刺棘澆水,阿菀姐那次弄灑酒挨了打,可回來後還是很高興地說你為刺棘澆水時的表情好溫柔哦。她花了好長時間才把刺棘繡出來,說你的表情好難繡要放一放,後來就……後來就,還是沒有繡完嘛。”小蘋一臉遺憾地過來,把錢貝裝在繡巾中央裹好,塞給封浩。
封浩下意識地接過來,心裏卻在想,是哪一次自己澆水時被她看見了呢?表情很溫柔?那一定不是自己記得的某個時候。在獄中的黑暗角落生長的鼓舞過自己求生意誌的刺棘,被自己在出獄時一並帶了出來,常去澆水,可是……幾時溫柔過呢?少年時或者有過那種情感,可是在為了脫離奴籍而加入的無聊而又殘酷的私鬥中,在脫離奴籍後軍隊嚴苛的生涯中,在因為帝裔之間爭權奪利而使自己成為替罪羊關入的黑牢中,那種情感早已一點點消磨殆盡了吧。他馬馬虎虎地把裹巾塞進懷裏,“沒事了吧,找點吃的給我吧。”
冷硬的饅頭剛啃了幾口,閻署的人就來了,封浩把剩下的匆匆往嘴裏塞,然後喝一口水咽下去,他早學會有得吃的時候要吃飽,何況以後恐怕難得有賒欠的麵可以吃了。
館娘站在權充殮房的柴屋門口同閻署的小吏打情罵俏說得正熱鬧。封浩皺一皺眉,閻署那兩名小吏中,有一個似乎多少有帝裔血統。自從那次入獄以後,他對一切帝裔們都已是敬謝不敏、請勿靠近的態度,沒想到現在非得接近一個不可。
看他走近了,館娘略收起三分媚態,“都來了,要去看看嗎?”
“例行公事,例行公事。”非帝裔的小吏癡肥些,對館娘的媚態一付陶醉的樣子。帝裔的那位卻更讓封浩覺得厭惡,尤其是那頭惟恐人家不知他的帝裔血統而刻意染成的藍發。他仿佛也覺得了封浩的敵意,翻翻眼看封浩,“你就是他的丈夫?”
“恩。”封浩對他的挑釁不作回應。
“名字?”
“封浩。”
“住址?”
封浩輕笑一聲,“這裏。”
“這裏?”小吏斜眼瞥他,滿眼譏嘲,他隻作不見。不過就是帝裔們堅持所謂的一夫一妻製,才使得妓館的人要拿錢買通那些未婚男子在戶籍錄上登載為娼妓們的丈夫,然後再照常營業,而來妓館的帝裔男子可也不再少數,明明誰都是心知肚明,還這樣喋喋不休地問簡直象白癡一樣。封浩轉過厭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