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遠黑暗的背麵，少年的晴燦笑容陽光一般耀眼。白衣幹淨，黑發柔軟，笑得眯縫起來的眼睛看不出顏色，弱，與你好象，隻是，從來也沒有……弱從來也沒有過這麼歡欣的笑顏。背負著沉重命運和我的負擔，弱從來也沒有安心地笑或哭過，連被豕人撕裂的刹那還牽掛著我的弱，為什麼我改變不了你的命運？
“喂，不要哭啊。”小四的手指拂上我的臉頰，把那顆媚光珠握至掌心，“剛剛麵對夙和的時候，明明可算是勇敢冷靜的，怎麼就這麼奇怪呢，小黛？別哭了，乖。”溫潤的唇突然貼過來，小四輕輕親一親我，跳開去，笑得象狡猾的狐狸。我氣得發怔，怎麼會覺得他象弱呢？哪裏象呢。
小四晃一晃又搭到額前的散發，眼神卻突然稍稍斂起，“飛漣。”他把在一旁扶欄前發呆的飛漣拖拽過來，“小黛你也來，快。”他開了間門示意我入去，我這時才略略注意到四周，赫然身在未央宮裏。是被漩渦卷到這裏來的麼？尚未及想，已被小四拉進房裏去。
“沒想到你們也會跟來，既來之，則安之，在這裏小心些，可以看到好戲哦。”小四若有深意地笑，念動咒語，手指彈上牆麵，整座牆連同門扉化為巨大的水晶一般，我們看見池子的扶欄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夙和！”我暗暗心驚，而旁邊的飛漣更是瑟縮了一下，可他的目光卻盯著池裏，我順著方向看去，卻看見另一個熟悉的麵孔，雖然較稚氣，雖然滿麵驚惶，雖然還有著魚尾，那分明是飛漣！“怎麼可能！”我失聲喊道，一隻小手捂上我的嘴，“噓，噤聲啊。”而夙和也正回過頭，朝我們看來，冰冷的藍色眸子裏閃爍著算計的光，我一凜，便屏住了呼吸。但他隻一瞥便又望回池裏去，顯然並沒有發現我們。
我定一定神，有些明白了過來，“這是多少年前？”
小四讚賞地笑，“於你而言，是二十七年前，這是闐之紀元６８１年。重新認識一下吧。”他拍拍胸脯，“父親總叫我小四，把我寵得象掌上明珠一樣，但我的正名是……晴焱。”他拉住我手的刹那微微震顫，“小黛，很高興見到你，你本該還未出生呢。”
“可……”我一呆，“你的頭發。”
“啊，這個。當我顯出我所擁有的火之力，頭發就會轉成緋紅。”小四揉亂了頭發，“不會太久了。”
“你真的是晴焱？”飛漣也大吃一驚，而我卻已相信了，這麼惡劣，以捉弄人為樂，臉皮比城牆還厚的人，世上隻怕也沒有兩個吧。隻是，還是有一些不一樣，是什麼呢？我看一眼小四，他也正看我，笑得燦爛，卻總有點狡猾的味道。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沒錯，晴焱和我，是同一個人，但我們是不一樣的。恩，那個笨蛋晴焱，他比我的人生慘烈得多呢，也算是自找的吧。”
我疑惑地看他，竟是完全不明白了。
小四瞥一眼飛漣，輕輕歎息，“一切因他而起，為了改變他不幸的命運，放棄掉自己順利人生的晴焱，最終也不過是把他推入了另一種不幸中。”
“我不明白。”飛漣越聽越亂，連退了幾步，“我到底是誰？”
“你父親是雲夙和，你母親是晴貞，你是闐帝之子，晴焱的兄弟，你比晴焱更有資格姓晴呢，晴焱的身體裏，可沒有半滴晴氏的血。”小四淡淡地說，一邊看外麵的雲夙和親手給池中怯生生的飛漣喂著食物。“晴焱自小便喜歡來喂飼金吾們，對你尤其好，雖然並不知道你是兄弟，但他與身為金吾的你，比嵐他們還要親密，你已經不記得了吧？”
飛漣懵然地搖頭。
“十五歲，他有權利選鮫奴，闐的規矩，應由他自選，並自行捕捉，憑自己力量捉出來，立血誓後便歸己所有。他決定選你，如此，便可朝夕相處。”小四看向外麵夙和的眼神裏滑過一絲銳利的光，“隻是雲夙和害怕這對不該相逢的兄弟相逢，他悄悄寫了字條給愛子晴焱，要他勿選飛漣為鮫奴。”
外間，夙和沉思良久，果匆匆寫著什麼，甚是匆忙的樣子。
“收到字條的晴焱雖然疑惑，但他一向愛戴父親，就依言另選了鮫奴。之後父慈子孝，其樂融融，二十幾年後夙和有恙，不耐煩監國的晴焱便自襲了帝位，將夙和奉為上皇供養，直至他死。”
“這都是些什麼？”我愈聽愈是不對。
“晴焱生平順利美滿，隻有一事不安於心。”小四說得興起，並不理我，“他幼時極喜歡的那個金吾，他後來知道是他兄弟，被別人選去作了鮫奴，百般折辱，在他登上帝位前就死了。他久久不安，終於決定用‘指間砂’術，改變其悲慘命運。他悄悄來到此間，將那張字條改寫為‘必選飛漣為鮫奴’。但他沒有想到的是，為了捕捉飛漣，幼時的自己無意中使用了雷之力，他過早顯示出了自己的力量，且不懂掩飾，擁有雷之力的禁忌之子就這樣被雲夙和視為了敵人。而且，不僅如此，他也並沒有讓飛漣你獲得幸福，因為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因為你——飛漣，作為他的鮫奴，你愛上了晴焱。”
飛漣一直不敢看他，飛漣瞪視著外麵跳進池中去的另一個晴焱，額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渾身顫抖，一言不發。
“真的還沒有想起來嗎？為了讓自己忘掉這無望的情愛，而吃下的縈魂草，功效一強若斯？”
“不要說了。”飛漣嘎啞的聲音幾乎無法把這四個字完整地吐出來。
“不要說了。”我扶住飛漣，憤怒地看小四，他漂亮的藍眼睛裏那透明也似的笑意何其無辜，然而是多麼地殘忍。
“我知道他痛苦。我也知道他不想想起來。可是，為什麼就沒有人看到晴焱的痛苦呢？如果不是為了他，晴焱大可以象我一樣，悄然無聲地成長，然後從沒有防備的雲夙和手中贏得一切！”小四愈說愈激憤，他的個子驟然拔高，中長的黑發變成赤緋的顏色，散逸在錦衣之上，這全然已是晴焱的模樣，隻除了眸中更深的據傲堅決。“我甚至後悔了，對於更換字條的事。但是，我卻也沒有勇氣改回來。就算一切全在我手中，仍覺得一無所有，我已經厭倦了那種生活，這個充斥著貪念和欲望的國度，我討厭到不想再看一眼，哼，真不知道雲夙和為什麼不舍得放手呢。但是，我可以消失也無所謂，那個活著抗爭著的晴焱，不管他是不是我，我不願意讓他輸掉。”他漸漸平複了情緒，看壁外飼血予飛漣的晴焱，“小黛，晴焱他啊，和我不同，他受過許多苦難，被人算計多於設計他人，所以他心防更深，脾氣也常常暴烈。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他人生死毫無所謂，他卻不能無視，大概從救飛漣這一念起，晴焱這個生命就重新開始了。他比我更能去愛一個人，所以，小黛，不要哭了吧，兩人一起歡笑，難道不是比一個人悲傷落淚更好的事情麼？”言語之時，他的身影漸漸透明起來，他仰頭笑笑，“我太多言，時間已去得太多，你們該回去了。說起來……為什麼我的世界裏沒有你們呢？有如此愛我的人和讓我如此愛著的人，該是什麼滋味？我從來也…不知道呢。如果可以的話，請也記得小四吧，不是晴焱，隻是小四，小四是被疼愛的孩子哦，嗬嗬，我在說傻話呢。”他的身體淡成煙霧，舉起的手心裏卻是一團黑暗，黑暗漸漸擴大，將我與飛漣包住，“還有一句話……我說我後悔了，是騙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