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位難能可貴的理解者,竟是四穀一間小酒吧的媽媽桑,這既令人不可思議,又讓人覺得荒唐。理解者不是那些闖過考試難關,精通法律的檢察官或律師,也不是那些通過激烈競爭、萬裏挑一的編輯,而是一個生活在城市角落裏的無名女子,這更讓菊治開心。
“謝謝……”
菊治忍不住對來信行了一禮。
到剛才為止,菊治已經斷了有人理解自己那一瞬間心情的念頭,就在這種時刻,一個真正的理解者卻出現了!
在來信中,最令人高興的是對方認定冬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在社會上大多數人議論冬香是一個可憐又可悲,甚至是淫蕩而愚蠢的女人的時候,隻有媽媽桑的看法不同。
那些看法並不是靠動腦筋或從理論中得出來的,而是一個女人通過經年累月的生活,以自己的真實感受為基礎,斬釘截鐵說出來的。
“好吧……”
菊治心中第一次湧出了抗爭的欲望。
媽媽桑說她經曆過結婚、離婚,而且進行過多次婚外戀。這個嚐盡了世上酸甜苦辣的女子,卻對菊治說:“我理解你殺人的心情。”
讓這位媽媽桑出庭作證,會怎麼樣?而且不需要她做什麼複雜的事。隻要她說一句話,“當女子達到銷魂的性高潮時,會希望就此死去,所以才會不由自主地想要喊叫殺了我吧”。
“女子的性快感就是如此激烈,深不可測。”
媽媽桑隻要把這些話說出來,自己就不用說了,就連冬香都一定能夠得到超度。
不過,這種事情果真可能嗎?
那一天,刮起了台風。
說是台風,但並不是菊治直接感觸到的,隻是在下午的運動時間裏,菊治觀看頭頂上被分割的天空的動靜時,產生了那種感覺罷了。
前一天晚上,據允許收聽的收音機上講,台風正在接近東海地方。當時的記憶,加上仰望天空時那種不同尋常的感覺,所以菊治明白暴風正在經過。
拘留所當然是一個非常堅固的建築物,根本無法感到外邊的情況,但是從走廊上的寒意,以及操場上方能夠看到的天空,可以發現季節的變更。
眼下台風的確正在通過,可卻沒有下雨,從隻有暴風通過的情況來看,東京應該不在台風中心地區以內吧。
在思索的過程中,秋風這個詞閃過菊治的腦海。
現在把秋天的暴風稱作台風,昔日把能夠吹伏秋天草木的風全部稱為秋風,意思雖然暖昧,卻顯得雅致有趣。
察覺到刮過天空的大風,菊治想起了忘了好久的名為秋風的俳句:“無邊無際之,自然中穿行而過,此乃秋風也。虛子。”
秋風總是使人感到自然界的博大及難以對抗。現在,這種感受更讓菊治銘記於心。
“暮秋原野夜,與五六快騎共奔,此乃秋風也。蕪村。”
大概是在深秋原野的夜晚吧,幾個身穿黑色裝束的武士,縱馬與秋風一起狂奔。這首俳句使人感到一種非同尋常的緊迫感。還有一首俳句如下:
“死時秋風伴,死而複生又如何,又向爭鬥行。楸邨。”
如果活著的話,總有一天會在荒涼的秋風中死去吧;就算活下去,還會相互殘殺吧。歸根結底,人類就是一種無可救藥的、罪孽深重的生物。
想到這裏,菊治不禁頷首。
自己眼下正好處在秋風之中。這大風到底要刮往何處?又將在什麼地方消失?自己就是一根隨風飄動的小草,完全不知道今後的方向。
台風刮過三天之後,菊治的生日到了。
“今天五十六歲了。”
早上在盥洗室,菊治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嘟噥了一句。長期的拘留所生活,使菊治顯得有些憔悴,鬢角和胡須也花白了不少,十分醒目。
“菊治身高一米七出頭,原來略嫌肥胖,大概由於拘留所裏的生活很有規律,他看上去好像瘦了一點兒。然而,菊治身上不知何處總顯得落寞而脆弱。他的身姿也是一樣,大概因為每天不斷朝審訊官和看守低頭的緣故,他的後背似乎比以前駝了一些。”
“把胸再挺起來一些。”
菊治提醒自己,然後悄悄挺起了胸膛。
就在幾個月前,和冬香交往的時候,菊治要比現在精神多了,而且兩眼也炯炯有神。
麵對那樣的菊治,冬香曾誇讚說:“你顯得又帥又可靠。”菊治原本輕度近視,兩個人在一起的話,他不戴眼鏡的時候居多。“你長得少相,你的笑臉可愛極了。”冬香邊說邊將自己的嘴唇湊了上去。
其實菊治當時根本就忘了自己的年齡,滿腦子都是冬香。“已經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有時菊治會覺得自己無可救藥,“這樣做沒有什麼不好”,有時又會毫不猶豫地肯定自己。
被冬香潛伏著柔順和放蕩兩種魔性的乳峰誘惑,菊治一頭紮進那雪白的肌膚裏,在沉溺其中的時刻,真正體會到了活著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