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治從沒有在這種場合和兒子見過麵,兒子當然也是第一次經曆。
當向上的視線和向下的視線交織在一起的時候,高士問道:
“父親,你不要緊吧?”
自己當然不要緊。菊治其實不太明白不要緊的真正含義,反正他不會馬上倒下或死去。
“那個……您瘦了一些。”
拘留所的夥食清淡,再加上精神上的疲勞,菊治被逮捕之後,大概已經瘦了兩三公斤。
“您身體上沒什麼問題吧?”
“嗯……”菊治總算吐出了第一聲,“難得你來看我。”他小聲囁嚅。
“真的?”
兒子高士反問了一句,仿佛安下心來。
“其實我應該再早點兒來才對,我怕您不願意。”
兒子就是兒子,他似乎有自己的許多想法。菊治終於可以麵對他了。
“你母親怎麼樣?”
“唔……她一直在哭……”
妻子因為什麼難過呢?是後悔和這樣一個男人結婚,而且還生了孩子;還是對前夫所做的事情感到憤怒和悲哀,覺得過於窩心?
“我想母親不會來看您,沒問題吧?”
兒子一句話,菊治就能推斷妻子眼下的情形。即使哭上一段時間,妻子也不會一直耿耿於懷,自己的事情不會影響她今後的生活。妻子屬於那種思想轉彎很快,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
“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吧?”
“沒事兒,您不用考慮這種事情。”
高士好似下了決心,怎麼也要擺出一副男子漢的架勢。
“你,那個……訂婚的事情……”
“噢,訂婚已經取消了。”
兒子答得過於痛快,菊治反而不知說什麼才好,高士用明快的聲音解釋說:“我也不是那麼想結婚,而且好女孩兒還多的是呢。”
“高士……”
菊治不禁想要握住兒子的雙手。
菊治就這樣低垂著頭,眼淚滴滴答答地流到了臉上。
兒子努力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就在殺死冬香的那個早晨,高士精神抖擻、興高采烈地告訴菊治,自己有了想要與之比翼雙飛的女孩兒。兒子希望菊治和對方見上一麵,所以他們那時肯定準備結婚的。
現在兒子卻說並不太想結婚,並且強調好女孩兒還多的是呢。兒子是為了自己才故作堅強的,這既讓菊治覺得高士十分可愛,心裏又很難過。
倘若沒有隔在兩個人當中的鐵絲網,“高士……”菊治一定會邊叫,邊將兒子一把摟入懷中。
然而現在卻什麼都做不了。心中的那份辛酸隨著眼淚不斷溢出。
“父親,您別在意。”
兒子高士好像也禁不住難過起來。他臉朝下呆了一會兒,不久又振作起來似的抬起頭來。
“您在這裏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沒有……”
提起不方便的地方,說有的話,可以說數不勝數;說沒有的話,也可以說完全沒有。
“如果有的話,請隨時告訴我。”
一般來說,兒子應該義憤填膺,再怎麼怨恨自己都說得過去。兒子為什麼能夠如此顧全父親的麵子,這般體貼究竟又是為了什麼呢?
也許這出自於父子作為男人,彼此之間的心有靈犀。菊治陷入了沉思,高士低語:“總之,無論母親和我,或是周圍的人,大家都很好,所以您就放心吧……”
兒子最想傳達的事情,就是這些嗎?
“我給大家添了麻煩……”
“您不必在意這些,您千萬要加油啊……”
“加油?”
“因為法院審理就要開始了吧。我不認為父親做過那種過分的事情。”
那種“過分的事情”!是媒體報道的內容吧,麵對默默無語的菊治,高士堅定地說:“因為我認為您絕對會判無罪的。”
兒子高士的來訪賦予了菊治莫大的勇氣。自己惹下了這麼大的禍事,肯定會遭到所有人的唾棄。正當菊治這樣猜想的時候,獨生子高士卻忽然出現在自己麵前。
而且不是因為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或重要的話要說才來的。“我相信父親。”兒子此行的目的好像就是為了告訴父親這句話。高士既不埋怨,也不憎恨自己。兒子隻是作為親屬,出於血緣關係,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這種突然而至的做法,十分符合兒子那種內向的性格,真是令菊治覺得又喜又愛。
“有什麼事的話,請隨時告訴我。我還會再來。”
分手之際,兒子那種漫不經心的語氣,也讓菊治無法忘懷。既不顯得誇張,也不會讓人過於激動。兒子高士的周到、體貼盡在其中。
這樣一來,自己可以稍微安穩地睡上一覺了。
晚上菊治邊想邊關燈上了床,可還是睡不著覺。
兒子高士雖然說了一堆體貼的話,但實際上還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他失去了約定終身的未婚妻,在朋友當中還要一生背負殺人犯之子的惡名活下去。而且這將對兒子目前的工作及今後的生活,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一想到這些,菊治心裏就變得特別悲哀,簡直快要喘不上氣來。
菊治獨自煩惱,最讓他在意的就是兒子和前妻他們是如何看待這次事件的?
關於這次事件,兒子一句話都沒問起,這更說明在兒子高士的心中,絕對形成了一個極大的障礙。
“父親,您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來?”
高士說不定很想這樣質問菊治,但終於還是沒有問出口來。豈止如此,兒子很可能認為涉及此事相當可怕。
菊治和兒子不認識的已婚女子沉迷於性愛之中,最後卻扼住對方的喉嚨,殺死了她。不管怎麼想,兒子隻能了解這些情況。
總之,在兒子高士這種年齡,菊治不認為他能夠理解令自己深陷其中的那種性愛的深度。隻要他不知道其中的真諦,那麼他也會和審訊菊治的警官一樣,很可能心中總有些不以為然,甚至抱著輕蔑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