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帶到警察署之後,菊治的生活和以前相比,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菊治自然是作為殺人犯被關押起來的。此事要說當然,也是理所當然,然而周圍環境的變化之大,讓菊治一直覺得難以適應,不知所措。
首先,早上六點起床,吃早飯,然後做些輕微的運動,從九點到十二點一直接受審訊。接下來是午飯和一段短短的休息時間,從下午一點到四點半,繼續接受審訊。休息一會兒後吃晚飯,晚上九點熄燈後,是就寢時間。
僅從表麵的日程安排上看,生活十分有規律,對健康似乎也非常有益,然而正是這種十分有規律的生活,讓菊治實在難以忍受。
不管怎麼說,菊治迄今為止,一直過著周刊雜誌編輯那種極為不規律的生活,而且已經完全適應了那種生活節奏。早上將近十點才起床,中午到出版社,晚上工作到很晚,尤其是校稿的時候,開夜車的情況也不在少數。菊治至今一直持續著這種生活,突然要求他早上六點起床,晚上九點睡覺,兩種生活的節奏差距實在太大。
即使如此,這種時間上的差異,隻要想到自己的犯人身份,菊治還能在某種程度上進行妥協。
讓他感到更成問題的是,自己的行動明顯受到了限製。每天從狹窄的單人牢房,穿過短短的走廊到審訊室去;然後再從令人掃興的審訊室,回到隻有三個榻榻米大小的房間過夜。菊治根本接觸不到外邊的空氣,一直被關在這種狹小的空間裏,人會逐漸感到窒息,不由得想要喊叫“救命”。特別是一想到要在這種閉塞的空間度過漫漫長夜,就會令人煩躁不安,坐臥不寧。
在這種時候,如果能夠擁有和冬香有關的紀念物,菊治就能得到拯救。隻要把它放在手邊,菊治心裏就能踏實不少。
但是,放在手包中的手機以及冬香戴過的項鏈,在進拘留所體檢的時候,都被拿去保管起來了。
“這是有紀念意義的東西,請讓我放在身邊吧……”
菊治也曾哀求過,但是警察署卻說那是危險物品,所以不能留給他。
用這種東西根本無法自殺。菊治繼續懇求。“不行!”警察隻有這一句,根本沒有交涉的餘地。
從關進拘留所的第二天起,菊治開始被送往檢察院,好像要在檢察院重新接受檢察官的訊問。
在被移送的過程中,幾個犯罪嫌疑人一起被帶進了押送汽車,所有的人都手銬、腰繩齊備,大家都默不作聲地坐在那裏。
押送車從樓群聳立的新宿大道出發,開出了皇城的護城河,沿途上風景轉眼即逝,在晴朗的天空下,整齊的樹木和綠色的草地,在護城河裏投下了陰影。
在幾天之前,這種景象都不會在菊治心裏引起什麼特別的感動,然而作為在押之身,眼前的每一棵樹,每一片綠葉,在菊治眼中都顯得那麼新鮮,那麼清新。
還有並排等待紅燈的車輛,從車前穿過的人群,菊治都覺得好像第一次看到一樣,感覺如此寶貴,令人懷念。
在護城河沿岸種滿樹木的步行路旁邊,菊治忽然發現了一片褪色的樹葉。
在夏日的陽光照射下,顯得一片青翠的綠葉之中,隻有這一片,不知為什麼卻枯葉般褪了顏色,飄落在步行路上。
菊治突發奇想,把它稱為“病葉”,他想起季節用語中有這個詞。
在萬物繁茂的夏日,一片樹葉卻反其道而行之,變得枯黃飄落,這片樹葉恐怕是生了什麼病吧?不過這個詞倒是別有趣味。
正當菊治凝望那片病葉的時候,一陣輕風刮過,那片葉子在步行路上翻滾了幾下,就飄得不知去向了。
那片枯葉在道路上,早晚會被某個行人踩在腳下,從而消失吧?菊治十分擔心,看到一片病葉,就此沉浸在傷感當中,恐怕還是因為自己被捕的原因。
想到這裏,菊治覺得眼前的自己也許就是那片病葉。
在夏季的某一天裏,在所有的人都是那樣充滿活力,快樂地生活的時候,隻有自己一個人與世隔離,被關在拘留所中。
“我是病葉……”
菊治無聲地自言自語,他想到了冬香。
據審訊官說,冬香的遺體已被送去進行司法解剖,在確定了死因之後,將發還給死者家屬。司法解剖幾個小時就能結束,如此算來,冬香已被火葬,化為了灰燼。
“冬香……”
菊治在心中呐喊,就在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押送車來到了檢察院的麵前。
在檢察院,檢察官的主要工作是確認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審問犯罪事實,在此基礎上書寫案情記錄。
由於菊治從一開始就承認了自己的犯罪事實,又沒有抵抗的意圖,所以審問進行得十分順利。
第二天,到地方法院去的時候,麵對菊治的還是同樣的問題,因為目的隻是交給他拘留證,所以也沒出現什麼問題。
到了第四天,當菊治在被拘留的警察署開始接受刑事審訊的時候,他的身體出現了輕度不適的症狀。
雖說不適,但並不是發燒或者病痛什麼的,隻是在被捕的三天之中,菊治一直被關在狹窄的單人牢房,早上六點起來,晚上九點必須睡覺。由於必須遵從這種全新的生活,菊治的生活節奏全都亂了套了,所以他開始失眠。
尤其讓他覺得難受的是午夜時分,連現在幾點都不知道。因為他的手表在進拘留所的時候也被拿走,所以隻能靠腦子猜測時間。
也許電車山手線剛好就在附近,牢房後麵傳來了電車通過的聲音,一旦這種聲音沒了,說明終點車已過。然後就是等待早晨第一班始發車,其間黑暗、漫長的夜晚讓菊治極為不安,甚至呼吸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