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後退一步,雙手護在胸前,吞咽著口水說道:“這麼晚了,你把我載到這麼偏僻的地方,莫非……我不是那麼隨便的女生。”
他眯起眼,惡狠狠地瞪著她,咬牙切齒:“如果不是你一屁股坐壞我的車,我也不會停在這半山腰,況且,我又沒瞎!”
“我明明是要回凱沃,你把我載上山,車在半山腰壞,那是天意!而且……”她不服氣地駁著,然後嚅嚅地啐一句,“你又不是沒做過壞事。”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保健室那次,雖然意外和負氣的成分居多,但總歸是Kiss,賴不掉的。
言唯熙的臉一紅,從工具袋裏掏把扳手出來,對著她的鼻尖晃了晃,心虛地扯開話題:“你以為我的車是捷運啊,想停哪站停哪站,我本來就是要上山的,是你非要黏上我。”
他的話音剛落,那好不容易亮起的路燈,刺一聲又熄了,這讓原本就很灰沉沉的天色更暗了。兩人麵麵相覷,她忽而輕笑出聲,那笑容雖不如風鈴般清脆悅耳,卻也讓人心情舒暢。於是,他也笑了,雖有些淡薄,但嘴角浮現的是不同以往的溫暖。
他索性也不管那輛壞掉的機車,把扳手往袋子裏一丟,往車座上一靠,並空出一截後座給她。
像這樣融洽的氣氛,兩人之間還從來不曾有過。
“喂,米藍,除了魔術之外,你還有過別的夢想嗎?”沉靜了片刻,他突然開口問。
她想了想,說:“算有過吧,鋼琴。”
(2)
“鋼琴?”他咧著嘴笑,不由分說地抓起她的手,放在掌心裏細細打量。
纖細的手指輕輕貼著他那雙帶著些濕意,卻冰冰涼涼的手,一絲微悸的電流瞬間劃過她的指尖。心輕顫了一下,暖暖地夾著絲痛,她的眼中滑過一絲迷蒙之色,心靈深處有些不知從何說起的話,突然間如溪泉般潺潺而出——
“我還記得,小時候,父親抓著我的手,用他溫暖而巨大的手,教我彈鋼琴,他甚至說,我以後會是鋼琴家,但他死後,我就慢慢忘了彈鋼琴的方法。
“你聽說過沙器嗎?那是用沙子做的器皿。可是,沙子做出的東西,哪怕是看起來固若金湯的城堡,也會在風與水的侵襲下輕易消散。
“於是我明白了,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的夢想,固然美麗,卻如沙器般難以實現。”
所謂夢想啊,也許就是因為無法實現,才別樣美麗吧。
米藍7歲之前的童年裏,有玩具熊、遊樂場、冰淇淋和鋼琴,但這一切都從父親患中風開始,一點一滴地消失了。
中風前期,父親的脾氣變得暴躁起來,慢慢地,他的雙腿不再靈活,必須依靠輪椅活動,又病了一陣後,他的雙手也開始不聽使喚,最後隻有左手的三根手指可以活動,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彈奏著鋼琴。
三根手指,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敲奏出簡單卻悅耳的音符,像是夏夜裏,跳縱在電線上的星星。隻有在彈琴時,父親的神情才是最幸福的,仿佛隻有那單純的音符,才能讓他的靈魂得到滿足般。
可母親卻在巨額醫藥費和家計壓力的雙重夾擊之下,逐漸失去耐心,為了償還債務,她最終選擇變賣了父親的鋼琴。
米藍到死都不會忘記那一天,天空晴朗得如同一塊晶瑩剔透的藍璽石,沒有多餘的雲朵,完全沒有風雨欲來的壓抑,一切都是那麼祥和與平靜。
然而,就是在這一天裏,坐在輪椅上的父親,為了追趕托運走鋼琴的車,艱難地衝進車流奔騰的馬路中央,迎麵而來的貨運車沒來得及避讓……
車禍的發生隻有一瞬間,但卻足以毀掉一些人的一生。
在那之後,母親賣掉吉晃的房子,將大部分的債務還清後,帶著她一起遷居到鄉下,再後來,她考上明竣商大,便獨自去了秋田求學。像許多人一樣,經曆了抽痛,也走過了傷痛,開始新的人生,隻是偶爾回想起,心還是一陣陣扯痛,但再也不會哭了。
天色暗了,暖燥的風有些急,有些冷,刮著米藍臉上的恍神,那細碎的發絲沾著臉頰,在她娓娓道來的往事裏,顯得猶為楚楚可憐。
言唯熙情不自禁地抬手,在她的臉頰不過一指的距離,懸了半晌,正欲收回時,她突然轉過臉,柔軟的唇瓣擦上他的指尖。
時間凝固在這一刻,幽然深邃的黑瞳,對著微微隱著傷痛的眸子,溫柔與憐惜懶懶地散開,像妖異的藤蔓纏著彼此的心。手指上,呼吸間,是屬於對方的溫度與氣息,不論是薄荷的寒涼,還是暖暖的微香,都令人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