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來越深,越來越涼氣逼人,艾山江突然覺得自己的臉上落下幾滴冷涼的東西,他想用手摸摸是什麼,是雨還是雪,但手臂不聽使喚,甚至連眼皮都抬不動了,但他還是掙紮著抬起眼看了看黑黢黢的世界,他看見了,看見一種白色的粉沫狀的東西飄在他的眼前,啊,那是雪,下雪了。艾山江一陣欣喜。在自己生命結束的時刻,雪的精靈趕來為他送行,啊,他能感覺到,那麼多的精靈歡快地來到他的身邊,縈繞著他,為他唱歌,為他跳舞。艾山江索性讓自己閉上眼睛享受這種幸福。奇怪的是,怎麼又回到了從前,又是與他工作有關的事。他看到自己正和那名教官一同走在某個城市的街上,教官讓他站在一個雜貨店旁邊假裝看報紙,注意從他眼前經過的行人,過了一會兒,又讓他站在櫥窗前麵,從櫥窗的玻璃影子上觀察是否有人跟蹤他。在他做這一切時,另一名教官就尾隨在他們身後,把他的一舉一動拍攝下來,然後,教官跟他坐到一起,細細研究那些照片,找出哪些地方他發現了跟蹤者,哪些地方沒有。
雪的精靈們越來越熱烈地圍攏著艾山江,這使他開始感到身體冰涼了,他請求道:我冷,給我蓋上被子。但是,他的聲音弱得除了他自己,沒人能聽得見。艾山江絕望了,他想,此刻隻有烏蘭山聽見了他的聲音,隻有烏蘭山正張開手臂迎接著這個遠遊的兒子、這個疲憊之極的兒子歸來。艾山江的眼皮再次沉甸甸的,他想,也許自己真的需要休息了,可是,一閉眼,為什麼腦子跳躍的還是自己接受培訓的種種情形呢?那次,警察突然查封了一家地下舞廳,正與舞女周旋的自己被警察懷疑涉黃而扣留審查。在當地公安局,持外地遊客身份的艾山江,憑著伶牙利齒,憑著熟識的無懈可擊的法律知識,證明了自己是無辜的,並且敦促警方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他放走。後來他才知道,其實這是教官蓄意安排的一次訓練。他處事不驚,從容應對,在不露破綻的情況下,既保護了自己的身份,又保護了自己的安全,這一項,教官也給了他一個滿分。他是多麼棒啊,他做什麼事都是最棒的,本來他應該棒下去。可是
想到這兒,艾山江又惋惜地哭了。無論如何,自己都是塊當臥底的材料。阿迪力不是評價過自己嗎?如果一百個人中隻有一個人有當警察的天賦,我就是那百分之一;如果一百個警察中,隻有一個警察能出色地臥進敵人內部,那麼這個警察肯定是我。然而,現在是怎麼了,怎麼突然之間走到了土崩瓦解的地步?是什麼原因造成了今天的失誤?一個永遠沒有機會改正的失誤?為了這份職業,我放棄了親情,放棄了家庭,甚至放棄了愛情,可是我還沒有施展完我的才能呢,怎麼瞬間生命就要消失了。那麼,我對得起誰呢?父母?妻兒?上級?不,我誰都對不起。一個連生命都丟失了的人,哪有資格談對得起對不起?看來,回報他們的機會徹底失去了。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幾乎覆蓋了艾山江的全身。領舞者如黑夜裏的一個白色精靈,執著地向著烏蘭山一步步挪去。它是從那兒出生,並走出來的,現在,它也將回歸它的老家。
艾山江感覺身體裏的血正一滴滴耗盡,他再次睜開眼睛,對著銀色世界發出最後的乞求:我渴,我想喝水。想到喝水,艾山江眼前出現了安琪高高束起的馬尾巴,安琪執著等待他的眼神,安琪對他的期望。他很想伸出雙手迎上去,他的喉嚨裏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隻有他自己聽能清,他是在呼喚安琪:丫頭,對不住,我辜負了你的一片癡情。我害了你的一輩子。好丫頭,咱們的緣分到頭了。如果還有一次生命,我一定報答你,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