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婚前(2 / 3)

五明不願意聽下去了,大聲嘶嚷,說非去不行,且拖了姑媽手就走。

姑媽自然起身了,但還要洗手,換圍裙。

“五明你忙什麼,有什麼事情在你心上,不願在此多呆一會?”

“等你吃!還要打牌,等你上桌子!”

“姑媽這幾天把錢已經輸完了,你借吧。”

“我借。我要賬房去拿。”

“五明,你近來真慷慨了,若不是新娘子已到手的今天,我還疑心你是要姑媽做媒,所以這樣殷勤討好!”

“做媒以外自然也要姑媽。”阿黑說了仍不抬頭。五明裝不聽見。

姑媽說:“要我做什麼?姑媽是老了,隻能夠抱小孩子,別的事可不中用。”姑媽人是好人,話也是好話,隻是聽的人也要會聽。

阿黑這時輪到裝成不聽見的時候了,用手拍那新鞋,作大聲,五明則笑。

過了不久剩阿黑一個人在家中,還是在衲鞋想一點蠢事。想到好笑時又笑,一個人,忽然像一匹狗跳進房中來,嚇了她一跳。

這個人是誰,不必說明也知道的。正是如阿黑所謂“勸他吃搖頭,無人時又悄悄來偷吃”的。她的一驚不是別的,倒是這賊來得太快。

頭仍然不抬,隻顧到鞋,開言道:

“鬼,為什麼就跑來了?”

“為什麼?你不明白麼?”

“鬼肚子裏的事我那裏明白許多。”

“我要你明白的。”

五明的辦法,是扳阿黑的頭,對準了自己,眼睛對眼睛,鼻子對鼻子,口對口。他做了點呆事,用牙齒咬阿黑的唇,被咬過的阿黑,眼睛斜了,望五明的手,手是那隻右手,照例又有撒野的意思了,經一望到,縮了轉去,摩到自己的耳朵。這小子的神氣是名家畫不出的。他的行為,他的心,都不是文字這東西寫得出。說到這個人好壞,或者美醜,文字這東西已就不大容易處置了,何況這超乎好壞以上的情形。又不要喊,又不要恐嚇,凡事見機,看到風色,是每一個在真實的戀愛中的男子長處,這長處不是教育得來,把這長處用到戀愛以外也是不行的,譬如說,要五明,這時來做詩,自然不能夠。但他把一個詩人嘔盡心血寫不成的一段詩景,表演來卻恰恰合式,使人驚訝。

“五明,你回去好了,不然他們不見到你,會笑。”

“因為怕他們笑,我就離開你?”

“你不怕,為什麼姑媽要你留到這裏,又裝無用,不敢接應?”

“我為什麼這樣蠢,讓她到爹麵前把我取笑。”

“這時他們那裏會想不到你在這裏?”

“想!我就讓他們想去笑去,我不管!”

到此,五明把阿黑手中的鞋搶了,丟到麻籃內去,他要人摟他的腰,不許阿黑手上有東西妨礙他。把鞋搶去,阿黑是並不爭的,因為明知爭也無益。“春官進門無打發是不走路的。米也好,錢也好,多少要一點。”而且例是從前所開,沿例又是這小子最記性好的一種,所以凡是五明要的,在推托或慷慨兩種情形下,總之是無有不得。如今是不消說如了五明的意,阿黑的手上工作換了樣子,她在施舍一種五明所要的施舍了。

五明說:“我來這裏你是懂了。我這身上要人抱。”

“那就走到場上去,請抱鬥賣米的經紀抱你一天好了。為什麼定要到這裏來?”

“我這腰是為你這一雙手生的。”

阿黑笑,用了點力。五明的話是敷得有蜜,要通不通,聽來簡直有點討嫌,所謂說話的冤家。他覺到阿黑用了力,又說道,“姐,過一陣,你就不會這樣有氣力了,我斷定你。”

阿黑又用點力。她說:“鬼,你說為什麼我沒有力?”

“自然,一定,你……”他說了,因為兩隻手在阿黑的肩上,就把手從阿黑身後回過來摸阿黑的肚子。“這是姑媽告我的。她說是怎麼怎麼,不要怕,你就變婦人了。——她不會知道你已經懂了許多的。她又不疑我。她告我時是深怕有人聽的。——她說隻要三回或四回(五明屈指),你這裏就會有東西長起來,一天比一天大,那時你自然就沒有力氣了。”

說到了這裏,兩人想起那在夢裏鼓裏的姑媽,笑做一團。也虧這好人,能夠將這許多許多的好知識,來在這個行將作新郎的麵前說告!也虧她活了五十歲,懂得到這樣多!但是,記得到阿黑同五明這半年來日子的消磨方法的,就可明白這是怎麼一種笑話了。阿黑是要五明做新郎來把她變成婦人嗎?五明是要姑媽指點,才會處治阿黑嗎?

“鬼,你真短命!我是聽她也聽不完一句,就打了岔的。”

“你打岔她也隻疑是你不好意思聽。”

“是呀,她還告我這個是要有點……”

“鬼!你這鬼僅僅是隻使我牙齒癢,想在你臉上咬一口的!”

五明不問阿黑是說的什麼話,總而言之臉是即刻湊上了,既然說咬,那就請便,他一點不怕。姑媽的擔心,其實真是可憐了這老人,事情早是在各種天氣下,各種新地方,訓練得像采筍子胡蔥一樣習慣了。五明那裏會怕,阿黑又那裏會怕。

背了家中人,一人悄悄趕回來纏阿黑,五明除了抱,還有些什麼要作,那是很容易明白的。他的壞想頭在行為上有了變動時,就向阿黑用著姑媽的腔調說:“這你不要怕。”這天才,處處是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