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裏光線有些晦暗,八十五揉了揉眼睛等自己適應。
這裏十分簡陋,隻有一張臥榻和一個低矮的小茶台,八十五靠邊站著,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麵對那個俊俏和尚,敢情門口那兩盆文竹,便是這間竹屋裏最貴重的東西了。
“修佛重在靜心,貧僧以為不該太過享受,便沒有太多陳設,招待不周還請施主見諒。”
身後悠悠傳來一聲佛號,八十五驀地一回頭,正好看見這和尚提起的嘴角,原先冷清的神態讓這點笑意一掃而空,換上了一副和藹的麵孔。
八十五不想聽他貧僧來貧僧去的,於是從善如流的坐到了茶台的一邊,向那和尚遙遙招手道:“行,不和你計較,隻是我第一次來,你的這些泡茶的物件我也不太……還得勞煩大師幫忙。”
那和尚點了點頭走過來,舉止仍然緩慢的讓人有些著急:“不勞煩施主,貧僧自有好茶相奉。”
八十五心道:半晌也沒見你動,還正納悶這竹屋裏規矩是自己動手呢。
隻見他慢悠悠的從桌下抽出了一個瓷罐子,想是在桌子下放的實在在有些久了,罐肚子上蒙著一層細灰,打開罐子,八十五發現瓶口上還慘不忍睹的爛了一個豁口。
那和尚一邊把茶葉挖出來泡上,一邊向八十五介紹自己,原來他法名浮燈,很有一套自己修佛的理念,他從不讚同什麼閉門修禪,反而更看重多出去走走,這幾年先帝病衰,他四個兒子又掙著奪嫡,攪得滿朝風雨不得太平,直到前不久新皇登基終於塵埃落定,百姓們也終能喘一口氣。
浮燈就遊離在世道上,親眼去看他的眾生。他在長街矮巷裏施粥送包子,當遊醫在藥館前給人看脈,拿掙來的銀錢救濟城牆根底下的大小叫花子…總之無所不能,什麼都幹,一番遊曆遊的不可開交。
山腳下小城裏的人誰都認識他,稱他是從蓮台裏走下來的活菩薩。
不過浮燈雲遊的地方遠不止山下的小城,據他說北至蠻夷邊疆,南到無際海灣都有他留下的足跡,八十五嗯了一聲,與他客氣道:“大師果然見多識廣。”
這和尚不知道給她泡了一杯什麼玩意,味道清苦的不像茶葉,茶杯裏浮沉的葉末舒展,看起來就好像一把隨手摘下來的爛樹葉扔在了裏麵,八十五皺著眉頭抿了一口,還是沒能忍住不把它當成過期的東西,頗有種想要倒掉它的衝動。
浮燈很有眼力見的向她解釋道:“寺裏餘茶不多,平時貧僧不在這住,便沒有準備新上的春茶,這罐是貧僧數年前受人所贈,一直沒有喝完便留到了現在。”
八十五剛要在心裏吐槽一句天知道這個數年又是幾年,便聽那和尚緩緩地又補了一句:“應該有五年不到。”
好麼。
八十五現在終於明白他那句有好茶相奉純粹是客套話,這竹舍估計拿出來頭朝下抖上一抖,也抖不出什麼更貴的東西了。她幾度咬牙把剛剛含在口中一口爛葉水吞進肚子裏,開口問道:“大師,別的我便不多囉嗦了,今日大師突然回來喚我到這裏,想必定是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我也沒道理一直在你這禪房裏呆著叨擾大師清靜,還望大師盡快指點迷津。”
浮燈微微一笑,如沐春風的賣了個關子:“貧僧以為施主知道貧僧是為什麼而來。”
八十五暗暗想了一下,他這次回來,一來定是因為老方丈圓寂了,他要回來安頓寺裏的大小事宜,又因為皇上才將“護國寺”這麼大一個名頭扣在他們頭上,必定有要求檀山寺做出什麼改變,畢竟每年頭尾的年節皇帝是要奉天地旨意到護國寺燒香祈福,這是大周曆來的規矩,太合先帝,也就是當今聖上的爹,十分的篤信佛法,這燒香祈福的過程就變得更加繁瑣起來,不僅要燒香拜佛,還要到方丈的禪室裏坐一上午,跟老方丈大談一場天下。
十分的無理取鬧。
老方丈圓寂了,那麼浮燈就成了管大事的和尚,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都需要他的打點,本就應該他打點,誰知檀山寺的住持偏就與眾不同,別人都是方丈或其首席大弟子在外雲遊,可浮燈卻把挑子一撂,拋下老方丈就跑了,無奈之下老方丈任勞任怨的管理了這寺廟這麼些年,直到死,都是在為寺裏的事情操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