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冬春之際的交替總是行也匆匆,奇怪的是,檀山的桃樹卻格外機敏,每年一過二月還不到三月三,就匆匆綻開花苞,使的檀山整片整片的桃紅,如果偶爾有人路過帶起一陣旋風,那些不結實的花瓣便跟著人的腳底一路追到護國寺的大門。
護國寺在檀山截腰而建,四麵桃柏,一側還有股沒有汛期的山泉,實在是四季鬱鬱蔥蔥,冬暖夏涼,景致好的不行。護國寺本名檀山寺,而原先的護國寺另有其奉,但不知道當今新皇發什麼瘋,硬要撤去原護國寺舊址搬到檀山寺來,檀山寺見這麼大一個爛差事扣在了自己頭上,嚇的廟裏人人自危,老方丈一把年紀了拄著那把不知道鏽成了什麼樣的破禪杖,一步一步挪到天家去,想試著勸勸那個無端發病的小皇帝,結果人還沒到宮門,自己先圓寂登天了,於是檀山寺一眾小和尚直接亂了陣腳,又要收拾老方丈的後事,又要應付聽了消息“遠到而來”的宮督官吏,都忙的焦頭爛額腳不沾地,而那出門遠遊的住持還是杳無音信,一時間群龍無首搞的人心惶惶,原先總大開著的寺門如今也緊閉著,寺門前隻掛著一盞搖搖欲墜的燈籠,被勢頭正猛的春風吹的劇烈的打著擺子,一個小沙彌蹲在門前,懷裏抱著另一個已經掉下來的燈籠正在研究,整個建築群都透露著一股死氣沉沉的手忙腳亂。
突然間,寺門被人從裏邊小心翼翼地推開了,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姑娘探頭探腦的向外看,門前的小沙彌趕緊站起來扶住高大的寺門,疑惑的看著那顆探出來的腦袋:“八十五小施主?”
這個名叫“八十五”的少女看著地上的燈籠遺體,有些懶洋洋的皺了皺眉頭,對門口那個小沙彌說:“你師兄讓你回去看住佛堂,宮裏來的這些人毛手毛腳,總是不定時的碰翻什麼東西,剛剛已經打碎了兩個琉璃盞了。”
那小沙彌低頭念了一聲佛號,嘟囔著罪過罪過,和八十五一起消失在寺門後麵去了。
護國寺裏不常接待香客,如果忽略了那些有些嘈雜的宮裏侍衛的話,剩下的就沒什麼外人了,一路上盡是熟臉,八十五吹著愉快但不成調的口哨跟著那個小沙彌往裏走,一路上一刻不閑的跟每個路過的和尚打招呼,直到來到一處看起來是最莊嚴的大殿前停住了腳步,這裏正在舉行鎖龕佛事,堂前跪了一排和尚和一排宮裏來吊唁的官吏,那排和尚整整齊齊的搖晃著沒有一根毛的腦袋,梵音四起,有缽音震蕩著回蕩在整個佛堂裏,繞梁不絕於耳,木魚有節奏的打著鼓點,應和著這排和尚誦出的佛經。
八十五好奇的朝裏邊張望了一下,這一看不打緊,直接嚇了一跳:原來這佛堂兩邊還站著一批人,個個都帶著青麵獠牙的麵具,手持重器,麵色鐵青的站在一旁,規規矩矩的列成了方隊,一時間,原本空曠的佛堂竟顯得摩肩接踵了起來,八十五眯了眯眼,剛才佛堂裏還亂作一團,幹什麼的都有,燒紙的燒紙,磕頭的磕頭,痛哭流涕的痛哭流涕,老和尚把缽敲的梆梆響也蓋不住他們喧鬧的聲音,怎麼她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就變得如此井然有序了。
被差遣過來的文武百官這會一個個都頭也不敢抬的跪在那,滿臉都是哀戚,不過這會八十五無比明了的知道他們是為什麼哀戚了。
小沙彌繞到了前麵去,與那個敲木魚的和尚耳語了幾句。那和尚便站起來撣了撣身上掉落的香灰,將蒲團讓給了小沙彌,木魚聲隻停了兩拍便續上了,八十五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站起來的和尚向他走了過來。
這和尚衝著八十五雙手合十,示意她跟他來。
八十五切了一聲,覺得這群人集體吃錯藥了,便緊趕兩步追上那和尚,張口問到:“渡清,你們今天這什麼毛病,那老禿…老和尚剛圓寂那會兒也沒見你們這麼緊張他,聽他那大徒弟還準備一把火把他燒了埋在塔林,怎麼突然就良心發現了?”
渡清和尚一臉菜色的走在前麵,腳下生風。
八十五見渡清不說話,便也不再多問,跟上了他的步伐,在他背後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地把踩在腳下的鞋幫提上了。
八十五其人,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隨意,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衣服從來不好好穿,這讓護國寺裏的和尚們十分頭痛,據說她是經常外出雲遊的住持帶回來的,她自己倒是沒什麼印象,甚至連主持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不過這也不怪她,畢竟被撿回來的時候神智不清,差不多血肉模糊,左肩到腰跡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皮肉外翻,猙獰可怖,可住持也隻是淡淡的將她交給了方丈,再沒說什麼便走了。這幾年她就住在護國寺裏蹭吃蹭喝的養傷,開始寺裏的和尚還對她客客氣氣,可是不長時間便發現了她這身可惡的懶散病,慢慢混熟之後,便也不再喚她女施主了,多數直接叫她十五,不過也有些混賬調皮的給她取名三碗,確實是因為八十五頓頓能幹掉他們三碗齋飯,給本就不甚富裕的檀山寺雪上加霜,直到最近被硬生生拔選為護國寺才從皇帝那捏著鼻子勻出了些銀兩,結果還沒來得及修繕寺廟,方丈他老人家便先一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