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3 / 3)

也是過了這些年,他和她的心境已不似當初,幫與被幫都吃力,因為事情的本質不再像雨中相遇時那樣簡單。縱然沒有簡堃這個人的出現,他們之間的相處也不會改變什麼,他還是他,她亦還是她,性格沒變,那命運的走向又會改變多少?我們常聽到的一句:性格決定命運。不是沒有一定的道理。要是他和她都晚生那麼五六十年,或許情況會不一樣,不管怎麼說,如今的大環境講究的就是要善於表達自我。可惜呀,他們身處的年代整體就是沉默,極具東方色彩的一種中國式沉默。

次日午後,他又去了醫院探望她,仿佛是為了完成一項責無旁貸的任務。太陽就像一張圓圓的金箔,在細細地向人間撒著金粉,走廊的窗戶全開著,微風過處,一地的金粉。四周滿是消□□水的味道,清新的衝著那金粉亂跑,他的黑皮鞋上就鍍了一層金。每走一步,都像是能揚起一圈金。她的病房,也籠在那樣的金色裏,可他的眼睛裏,隻有那床頭櫃上的白色,如玉的一種蓮花白,赫然是一朵沒有凋謝的廣玉蘭。玻璃杯中盛滿了水,水中浮著那朵廣玉蘭,如此風雅的事兒,也唯有那個吃虧能想出來能做出來。而那個吃虧,也正是與她有說有笑的模樣,霎時間,他竟意興闌珊,仿佛泄了氣的一隻皮球,精力全失,又像是得到了某種解脫,雖然感到疲乏不堪重負。

病房門外,他駐足良久,似乎有千年萬代那樣久了,卻始終沒有走進去。腦袋是空的,人也木了一樣。直到那裏頭,傳出了一首《山楂樹》的歌曲,低低的,卻柔情萬千。他這才像活了過來,腦細胞逐漸複蘇,能夠思考了……那是蘇聯歌曲,他在部隊裏的新年聯歡會上聽過,可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想起了姆媽曾對他說的一句話:你們不合適。原來這發展這結果……姆媽全料到了。他和她不合適,不合適……中間隔了太多太多的東西,不僅僅是他一直以為的政治觀點,不談不等於沒有的政治觀點。還有太多太多的觀念問題,他和她,不合適。如今才開始要去了解,的確太晚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一次的亡羊補牢都實用。默默的轉身,他又踩著那金粉,一步步的離開。離開醫院,離開上海……他僅是向她外婆辭了行,“阿婆,部隊來電報催我,我不得不即刻起程,學柔那兒,您幫我說一聲吧。”

他再回來,是半年後。春天的氣象,一切欣欣向榮,好的開端。他決定將事情了結,拖泥帶水不如快刀斬亂麻,於是去學校找她,同時也是不想姆媽以及她外婆再操心。午後的校園,十分寂靜,太陽在打盹,微微的熱力熏得四周到處是昏昏欲睡的情景。高三年級是例外,眼瞅著就要高考了,學生們自然整軍備戰恨不得一天能有72小時。畢竟為此而努力了三年,中間又付出了無數個不眠之夜的辛苦,豈能不要求回報?他一臂打聽一臂走,終在柳蔭深處見到她,瘦多了,眼睛都似凹陷,臉色亦添了幾分憔悴,正和那個吃虧你言我語的商量著什麼。忽然有風吹過,拂動柳絲,空中有柳葉打著旋兒,慢慢飄落,仿佛在做最後的掙紮,垂死掙紮。他摘掉落到肩頭的葉子,掙紮過後塵埃落定,是心定了,這才走上前去,喚一聲,“學柔。”

日光裏走來,他顯得那樣高大,反倒叫她不敢認了。還是簡堃先做出的反應,她才結結巴巴的叫他,“何——平——”心在打突,為這局麵。還病著的時候,他突然就對外婆說有事要回南京,什麼原因,她不是沒有深想過。越想也就越慚愧,可……可她沒辦法說清楚,一如此刻這種局麵,她也沒本事去解釋。低著頭,眼睛隨那柳絲飄來飄去,沒個著落處,紅暈卻漫生了雙靨。她是真的跟簡斷了彼此間那蠢蠢欲動,真的,她敢指天為誓。隻是斷了,不等於不是朋友,但他會明白嗎?思忖再三,她也不敢保證他能夠明白,他與她到底隔了……是對他沒信心,亦是對自己。

樹上傳來蟲鳴鳥叫,又細又低,可聲聲入耳。四下裏太安靜,三個人都不甚自在。簡堃知趣,借故離開。他望著簡的背影,慢慢的縮小直至消失,心底竟似升起了一絲寬慰,至少自己的決定是做對了。再看她模樣是那樣的不安,竟後悔誤了她這些年,其實他早該放手去成全的,誰讓他無法給她那些她所喜歡的?!但事到如今,又不能直說了,她已經不是孩子了,所以他放手,也要放的叫她心安,至少在心理上不能有歉意。花了近半年時間打好的腹稿,一遍又一遍的練習,似乎都白費了,麵對她,也隻是換了句,“學柔,我想要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