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3)

她猛然抬頭,一雙水霧霧的大眼睛裏寫著震驚,仿佛是聽見晴天霹靂那樣的不可思議。怎麼會……然而,心潮起伏了幾下就平靜了,因為對此,她不是一點兒思想準備都沒有。人大了,想多了,不再單純。她知道這些年來他在她身上花費的時間與金錢,不是出於真心,不會堅持這樣久,何況是他有那麼好的條件,根本沒必要把一切都浪費在她這兒,畢竟沒有白紙黑字的保障,前途仍舊未卜。她欠了他,人情債,是這世上最還不清的債,就算搭上她的未來,也不見得就能還清。這不是數學題,一加或者一減,一乘或者一除,那等式就會成立。施與受的天平永遠都無法平衡,因為人心,太難測。他想要結婚了……他也該結婚了,像他這種年紀的人,十有八九都結婚了,好多連小孩子都有了呀。為了等她,他年華漸逝,而人生數載匆匆過,又有多少個年華可以供蹉跎?結婚……結婚也沒有什麼不好呀,眼見他和她就能修成正果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才修得共枕眠,多好呀!她會用餘下的人生去償還,償還他為她做過的一切,所以她嫣然點頭,說:“何平,我就要畢業了,能不能等……”

他知道她要說什麼,卻不能讓她把話說出來,說出來,那回轉餘地太小,隻怕她心裏會難過。於是打斷她,“學柔,我想你是誤會了,我說的是我要結婚了。”可以解釋的再清楚點兒,但他沒有,似乎極遠處有顫顫的聲音在告訴他:舍不得。沒錯,他舍不得。就算這份感情是他單方麵的情願,要割舍掉,也困難呀!雨中的她,那樣狼狽,可一雙眸子亮晶晶如黑曜石,他忘不了了。後來,她為生活去了歌舞團……再後來,他幫她恢複了正常的人生軌跡……幫,他隻是想幫她,純粹的幫,所以他不需要回報,更不需要她犧牲幸福快樂的回報。天地悠悠,歲月悠悠。她一天天的長大了,煩惱漸多,他不要自己成為那煩惱中的一根絲,他要她幸福要她快樂,他更要那一雙眸子,永永遠遠的燦亮如昔。

她在發呆,徹徹底底的弄不懂他了,就像是那命運的一隻翻雲覆雨手,突然把她抓進另一個世界,完全陌生的世界。她不懂……這究竟是為什麼?太陽光在遠處一閃一閃,那晴妍如同混沌初開的喜悅,若斷若續的蔓延心田。理智依然在鬥爭,但口吻鬆動了,“何平……”他笑了笑,如釋重負,“其實我比較喜歡聽你叫我何平哥哥,像以前那樣。”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遠沒有想象中複雜,因為太多的時候,我們習慣於將簡單的問題複雜化。故事到了現在,算是接近了尾聲。很平淡對吧?雖說人生無常,可大起大落到底是少數,小老百姓的生活,不就是平淡如水?日升日落,水就那麼流過去了,還沒有什麼感覺呢,可突然有一天,我們會發現,原來這日子,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待這一天來臨,我們的心境也不同了。他就是這樣吧,不管想不想,總歸要做她的哥哥。

所以,他隻能以哥哥的立場去繼續幫她完成她想讀大學的心願,“學柔,別辜負了上天賜予你的才華。”

關係變成了這樣,在她意料之外,細想想,又在情理之中,隻是她不願意承認罷了。但她與簡,真的不可能回到從前了,縱然沒有那十八春的分離,也回不去了。不同的是,當簡再次問起她有關他的事情時,她不會隱瞞了,反倒開誠布公的和盤托出,就像對知己道出娓娓心事一樣。不想簡聽了以後,心裏竟酸溜溜的,也就發泄似的小聲嘟囔,聲音裏夾著絲嘲諷勁兒,“和平鴿……”雖然簡沒什麼惡意,但她麵色仍舊一僵,氣鼓鼓的告誡道:“簡堃,不許你這樣說何平哥哥!”他怔了有片刻工夫,隨即像是明白了,想起自己對她的心意,不禁不甘,甚至於,他還很氣憤,有種被她欺騙了的感覺,便故意嗤之以鼻,火上添油地說:“尹學柔,你喜歡他!”

“我沒有!”

“你有!”

“好,就算我有,那也是妹妹對哥哥的喜歡,況且這跟你沒有任何關係!簡堃,我們不過就是同學,你不要太過分……”

最後,兩人居然鬧到不可調停的地步,見了麵,也似仇人。還是簡先低的頭,借著高考將近的機會,他給她寄去了一張自己做的卡片,用墨藍的鋼筆畫的一摞高高的書山,上麵坐著個戴大框眼鏡的男生,那誇張的大眼鏡,叫她自然而然的就會想起初相識的簡。那時,簡給她最為深刻的印象即眼鏡。望著那卡片上的男生,愣頭愣腦,傻乎乎的樣子,她不覺一笑,心裏頭有什麼難解的疙瘩也隨著這一笑解開了。那男生一手拿著釣魚竿在垂釣,細細長長的魚線盡頭,沒有魚鉤,也似在等待著魚兒的願者上鉤……此魚非彼魚,她更不可能成為那一條自願被鉤住的魚。而男生的另外一隻手,正在翻書,絢爛繽紛的文字從書頁中溢出……卡片的一側,題字曰:文學殿堂。

這是簡曾經跟她討論過的話題,她當然明白那弦外音,文學殿堂,簡無外是希望他們能報考同一所大學的同一個專業,最好那所大學還在本市。上海人的最佳選擇,當然還是上海,自十裏洋場時期始,這座城市就有這無與倫比的誘惑力,誘惑著本地人留下,誘惑著外地人走入。但她不行,她的最佳選擇因他而變成了外地,不包括南京的外地。並且,她早已答應了他,不再喜歡那些風花雪月了。盡管他不會再像以往那樣在她的身旁監督她,但這承諾,她也要信守。病中她與簡的那一番談話,讓她真正的了解到他的確是不喜歡文學的,如同他說過那是滿腹牢騷的怨言,不切實際的話一樣。縱然她不同意這觀點,他卻說對了一樣,文學,終究虛無縹緲,於生計絲毫沒有幫助,她要學也要學個實際的,讓她能夠踏實的走在路上,比方她決定報考的工科類:化學工藝與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