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義裏最後一抹夕陽消逝，陸小五仍呆立原地。
不知是腿麻還是畏懼，以致想要移動時卻無法動彈。
他好不容易挪腳向一旁，扶著立柱慢慢坐下來。
獨自置身一片黑暗的靈堂，雖是自己好兄弟、好戰友的遺體，卻忽然感到背後發涼。
於是他不敢再停留，艱難地走出了周家院子。
剛出院門，雙眼頓時被一片亮光所攝。
那是東邊銅駝街的花燈，高的、低的、紅的、粉的、圓的、扁的、錦繡斑斕的、文字飛揚的，把那處街上的人影、樹影、衣衫房舍映射在本來灰敗的眼眸中。
吆喝聲、歡笑聲、踏歌聲一時清晰傳來，把個失魂落魄的人拉回重新熙攘紅塵。
陸小五木然向東而行，仍出於老兵的本能觀察著四周動靜。當發現並沒有人跟蹤或攔阻，緊走一陣鑽進人群。
他此刻隻想躲開那些大人物的目光，做洛陽數十萬百姓中最普通的一個。
沿著銅駝街隨波逐流，從城南四夷館到宣陽門仿佛有看不完的燈，擠不完的車水馬龍。
今年中秋祭月本就比往年隆重，為此女王特意邀請了五國使節來觀禮。
雖然現在使節各個凋零，隻剩下胡夏太子與南朝臨川王還囫圇健全，但大梁朝廷沒有因此取消大典，也不會讓百姓覺得節下氣氛稍有清冷。
再加上傳出消息，大梁國將封三子為王，四女為公主，不知不覺提高了歡慶熱度，讓人感覺洛陽仍是蒸蒸日上，欣欣向榮的大梁神都。
盡管有些朝臣上書要求變法革新，但也是為了國家好，希望梁國百姓君臣更加進步不是。
至於其中夾雜的廢太子的聲音，對於普通人來說，實在沒有多大震動。
太子隻是庶長子，且離京兩年，各位皇子都已成長起來，不管將來是誰當家作主，都是陸皇爺的子嗣，又有什麼區別？
走著走著不覺拐到了城東，過開陽門、青陽門又朝著石橋方向北上。
他畢竟許多年在瓔珞寺中出家，下意識就走上了這條熟悉的道路。
內城東城牆外也屬繁華地段，多是高門大戶，權貴聚居的裏坊，因而花燈壯麗，高台巍峨，遠遠就能看到成片的燈火。
但行人遠不如銅駝街那麼擁擠，富貴人家多半在家賞月，不會上街與老百姓湊熱鬧。
除了待會兒要隨女王去南郊祭月的朝廷官員，也就隻有些年輕公子可能會去酒館歌樓盡興暢飲了。
陸小五正走著，腦海中亂七八糟始終不能平靜。
誰知欲躲清淨卻碰見了討債鬼，冷不丁有人從後邊拍了他一巴掌道：“五哥，這是要去哪處酒樓快活？”
陸小五一激靈，回頭看時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把自己引入亂局中的許不危。
“你？”陸小五剛回身時已被他拽著繼續往前，歪頭盯著他看了半晌才認出是誰。那塊紅棗大的胎記格外醒目，刺得他心頭隱隱作痛。
許不危身後跟著兩人，都作閑漢打扮，三人就像要去赴約的酒客，滿臉紅光容顏煥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