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連與陸小五、周大三人找來院中舊木板、破席子之屬,將後牆上的洞臨時封起來。
好在如今天還不算太冷,勉強擋擋夜風,待尋了泥瓦匠再重新砌磚修補。
本來以為將近中秋節,好歹要過了節才好找匠人來弄。
周大坐不住,立馬又去裏坊中找熟人商量,看明天能不能就過來幫忙砌牆。
三個小孩對破洞很是新奇,也不在院中玩了,隻圍繞著兩床木榻跑來跑去,好像找到了不得了的新世界。
陸小五詢問周母,她老人家卻並不吃粥,陸小五隻得收拾空碗,蹲在屋內邊喝邊看著孩子們。
周母拄著藤拐杖走到院裏,好像是被孩子們吵鬧所煩。
段連隻好跟出來,搬了把胡凳請她坐下,言語間盡情寬慰,生怕老人家嚇出病來。
聊了一陣,老人家話頭打開,有意無意詢問那個城中大盜之事。
段連敷衍了幾句,忽然問道:“您老認識湛愛師太?”
老人家身子一晃,連忙雙手抓緊藤拐杖,隻是眼淚卻控製不住溢出來。
段連剛才與周大講出湛愛名號時,屋內的聲響就引起他注意,所以才有此疑問。看她如此,心中也不禁戚戚,至於其他的話也不好急著追問了。
隻得靠著牆坐下說道:“湛愛師太慈悲博愛,對晚輩很是照拂。不,應當說有大恩於我。可惜竟被景樂寺一群惡尼所殺,這個仇我早晚要報!”
周母蒙著臉嗚嗚哭泣,許久才道:“小夥子,你能否詳細跟我說說,湛愛師太到底是怎麼死的……”
段連心一橫,於是把夜來受傷,蒙師太收留,清早與寺中尼姑起了爭執,自己一怒之下放火燒了金像輦。寺中主持趕來,兩人動起手。湛愛師太舍身相救之事原原本本講述一遍,沒有任何隱瞞。
末了苦笑道:“老人家,想必您也聽出來了,在下就是那個‘大盜’。不過您放心,我隻是暫時停留,天黑就離開,絕不敢傷害周大哥和孩子們!”
沒想到周母並未驚慌無措,反而伸手摸了摸他頭頂,輕聲歎道:“我姐姐既然幫你,小夥子肯定不是壞人……”
段連差點破防,趕緊故作輕鬆笑道:“老人家,這您可看走眼了,我乃無法無天一惡徒,肯定算不得好人!”
“難道我湛愛姐姐也看走眼了?”
段連一滯,不好議論死人的不是,隻道:“原來您與湛愛師太是姐妹,早年也在景樂寺出家嗎?那周大哥……?”
周母伸手敲他一記腦殼,看看周大並未回來,屋內也吵吵鬧鬧,低聲訴說道:“老身與湛愛本是燕國人,自幼情同姐妹,後來我嫁人,她卻做了尼姑……等到燕國敗亡,為避兵禍來到洛陽。洛陽人信佛虔誠,不得已姐姐暗中接濟,養活著我母子。隻是大郎一直不知道,等他長大去從了軍,就更沒心思管這些事……那時老身經常去景樂寺,說是燒香拜佛,不過為了能與姐姐說說話罷了。”
段連沒想到其中還有這般因由,也難怪她聽聞湛愛噩耗,控製不住打碎了家什。
又起個話頭說道:“原來你們是燕國人!我母親也是燕國人……”
周母思緒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河北故國,仰著頭道:“唉……我們姐妹就像秋蓬一樣,前半輩子飄零無依,老來才安穩了幾年。平生基本沒過什麼好日子,隻有在故燕國時,得郡……姑娘照顧,還算享福。”
段連聽她談吐,必然也是見過世麵讀過書的,想起方才幽穀子在時的一幕,不由問道:“老人家,您年輕時拜師習過武?”
周母瞥他一眼,眼中驟然閃過一道精芒,與她老態龍鍾的樣子天壤之別。隻是立刻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有氣無力道:
“小夥子想多了,老身與湛愛姐姐年輕時倒是讀過幾年書,至於武道嘛,她或許是懂的,我可不行!”
段連笑道:“原來您與師太一文一武,想必文章做的定然燦爛!怎麼沒教周大哥考個進士為官去?”
周母溫聲笑道:“小夥子,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要是老身會武,還能讓人把我牆給撞塌了?”
段連笑著點頭默認,心裏對這個僻居城南的老太太沒來由多了一絲敬畏。
周母接著道:“本來老身聽聞湛愛姐姐去世,心中十分悲痛。但聽你所言,她乃是悟得大道,甘心受難,說不定這會兒已經接引成佛,該為她高興才是……”
段連沒明白為何要高興,還待再問。猛然感覺腳底泥土之下似有活物遊動,不免如臨大敵。
隻見他起身連踹幾腳,好似孩童故意踩踏螞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