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在吳甡家又喝了會茶,期間朱和圻出去上了個廁所,轉眼就沒人了。吳家管家隻好進來回稟,說是小爺和府上的孫少爺們玩得十分的開心。朱慈烺自然也就不去管他了,又問朱和垣是否要出去一塊玩,六歲的朱和垣隻是搖了搖頭,繼續專心致誌地品味吳府的點心。
朱慈烺又與吳甡海闊天空聊了一些閑雜事,見正月裏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便起身告辭。吳甡當然不敢挽留,又叫大開中門,卻發現怎麼都找不到皇次子殿下了。這可把吳甡急壞了,發動全家人去找,才在後宅的假山裏找到了朱和圻——他和吳家的小孫兒在玩藏貓貓。
“你們這是賴皮!這麼多人找我一個!”朱和圻大為不滿。
“你爹要帶你回家!”朱慈烺板起臉,無奈地上前拉起朱和圻的手,半拖半拽地把他往外扯。
吳甡看看皇帝一邊扯著二兒子,一邊的老三隻管拿著小糕點舔著,暗暗心道:皇帝家也有麻煩啊。
再聯想到如今皇太子長大了,與那些真正的“儒臣”走得頗近,乃至於東宮官們頗有趾高氣揚之態,吳甡更是隱隱頭痛。
——還好家裏的事並不需要我太過勞神費心。
吳甡心中這麼想著,其實也是自我安慰。
身為一國宰執,吳甡非但要全力以赴處理國家大事,平衡朝堂上的風起雲湧,同時仍舊免不了為家族日後的發展費神。他所謂的不太操心。隻是不像皇帝陛下那樣連孩子的功課都要親自過問罷了。
等皇帝徹底走了,吳甡才將三個兒子喚到書房,自己往太師椅上一坐。見三個兒子垂手侍立,目不敢抬,氣不敢喘,倒都是好孩子,卻少了一份靈性。他悠悠道:“你們可知道今日來的這位君子是何人否?”
幾個兒子都陪著吃了飯,但是沒得父親允許,誰都不敢說話。席間朱慈烺與吳甡也隻是談些風月。基本沒有多說什麼。這三人放著膽子猜,也就是親王、郡王之類。因為如果是朝中大臣的子侄,他們肯定是見過的。
“他便是今上。”吳甡歎了口氣。沉聲公布答案。
這的確令人失望。長子已經三十過半了,最小的兒子也將近而立,觀人望氣之術卻如此不堪。想來國朝三百年,宰執之家難出宰執。難道是因為公心?實在是家中犬子不堪造就。隻能提拔學生,將師徒變為父子。
吳家幾個兒子聽了卻是驚愕非常。原來聖天子出行竟然可以不帶侍衛,不備車馬!驚愕之餘,他們又都頗為慶幸,從席間氣氛來看,父親果然聖眷正隆,不愧外麵相傳的“文王遇子牙”。
“平日讓你們好好讀書,你們總是不肯。”吳甡頗有些痛心疾首。
三個兒子頗有些不解。為何父親突然說起這話。自己雖然沒能高中進士,但那也是因為時運。何況如今朝中並不重要進士,反倒更重用新學出僧人。
天下有哪個父親不希望兒子位極人臣,如兩漢門閥之家,世世代代與國同休?
實在是人與人的資質實在相差太大了。
吳甡作為崇禎朝最後一位能夠統領群僚,不懼黨爭,對抗首輔的文官領袖,難道靠的是自身道德修養?
當然不是。
從漢朝以降,便有一門官場學問,縱橫捭闔,觀人望氣,陰謀進退。這學問是師徒難授,父子不傳,純靠個人悟性。直到晚清之世,天下動蕩,才有人將之泄露出來,所謂“帝王之術”,再後來才有厚黑學這門學問。
吳甡重視兒子們讀《左傳》,精《戰國》,治《大學》,就是有心將兒子往這方麵引領,可惜幾個兒子皆是中人之姿,沒人能夠領悟。這如何能夠不讓吳甡失望?
“時事異也!”吳甡瞬息之間已經收斂起了自己的情緒,道:“爾父非命世之才,二起二落而有今日,實乃聖眷之故。一旦聖眷不再,或是爾父棄世,爾等如何自立?”
身為宰輔,吳甡很清楚皇帝的治國方針。
如果說秦皇是家天下,那麼漢皇便是與外戚豪族共天下。到了隋唐則有門閥,世上隻有孝子而少忠臣。乃至於兩宋,士人參政,故文彥博敢說“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其實這話在文彥博之前八十年餘年,就有宋初三名臣之一的張詠提過。與文彥博同時代的範仲淹也多次表示支持,幾乎成了公論。
所謂日月重開大宋天,明承元統,也承了宋製,那麼明朝皇帝與誰共治天下的呢?
朱元璋是希望家天下。實封諸子,使藩王臨軍民政事;罷宰相,使諸司無宰執魁首;興大獄,使功臣不敢震主。結果嘛,就是建文帝削藩而引發奉天靖難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