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二 雪恥(1 / 2)

人對事物的看法往往會基於知識閱曆而變得複雜,從這個角度而言,恐怕不會有任何人比朱慈烺更“複雜”。尤其在民族問題上,吳甡也好,內閣也好,乃至全天下的大明國人,誰會將圖魯拜琥、僧格被擊潰視作大明的恥辱?

即便經過朱慈烺十數年努力,“民族”這個概念其實也隻是冒出個萌芽而已。

對於明人而言,隻有在魚鱗黃冊上登記了姓名和產業的人,才是真正的大明人。所以在世人看來,滿桂毫無疑問是大明的將軍,而非蒙韃。同樣也不會有人去考究李成梁的曾祖父是否是朝鮮人。

而朱慈烺在這個觀念上,卻比明人複雜得多。

在這位皇帝前世數十年裏,他接受的教育是“五十六個民族是一家”。沙俄在東北屠殺滿洲人、在西北殺戮哈薩克人、瓦剌人,這在朱慈烺看來其實是:沙俄殺我同胞!這種憤恨就跟聽聞西班牙人屠殺呂宋島的華人並無二致。

另一方麵,朱慈烺卻也知道這個世界上將來很可能出現各種“獨”勢力,而避免這種鬧劇發生的最好辦法就是文化清洗,民族同化。更簡單粗暴地說,就是在人口數量上做加減法。

吳甡對此是能夠揣摩一二的,深知皇帝陛下對蠻族的態度——他為皇帝找到的理由是:家裏祖宅都被蠻族占了,搞得亂七八糟,能不恨麼?但是吳甡無法想象皇帝對於沙俄打擊瓦剌有著遠超越常人的憤怒。

朱慈烺也並不想吳甡成為自己的心理專家,所以他抬出了軍旗的問題。

從崇禎十六年開始,東宮係統就有了軍旗和將旗相區別的端倪,到了崇禎二十年大軍入遼平虜的時候,軍旗已經形成了體係。各戰鬥編製的旗幟有了等級區分,其中赤底金龍旗就是方麵軍的旗幟。一個方麵軍隻有這麼一麵旗,代繃高無上的皇權。

在東北方麵,就連王翊都沒有資格打這麵旗幟出征,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扮演了陳德副手的角色——別無他故,正是因為陳德的朝鮮軍是可以打這麵旗的。

圖魯拜琥和僧格都不願意屈從於漢人,也不願意屈從於對方。所以西北方麵就有了三麵旗。明軍方麵是蕭陌的近衛第一軍執掌,圖魯拜琥和僧格也各自有一麵。

軍旗可以被焚毀,絕不可以被繳獲,否則就是被人活生生打臉。當年蕭陌奪了李自成的大纛,在軍事博物館裏展示了三天就被收起來了,為何?因為這樣讓忠貞營一係的文武官員實在抬不起頭。

想想看,如果日後俄國人也學會了建造軍事博物館,將兩麵赤底金龍旗交叉一擺,大明帝國的臉往哪兒擱?

尊嚴。可能有時候不如一個炊餅,但人要想昂首挺胸活著,就絕對不能拋棄。

“不雪錫爾河之恥,我絕不會罷休!”朱慈烺冷聲道。

吳甡深深欠下身去,他現在真正明白了尤世威為何會拉下臉找他,寧可割舍督路之權。肯定是皇帝在早餐會上也說了同樣的話。

君憂臣勞,君辱臣死!

這句話從《國語》傳之今日,凡兩千年。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今早遇到尤督,他希望內閣能夠將鐵路放在蘭州到輪台。”吳甡道。

朱慈烺立刻就能明白尤世威的意思。以及吳甡告訴他的意思。他有些遲疑,還是搖了搖頭,道:“技術上還是不成熟。”

吳甡略鬆了一口氣。

這就是攤上個對科技了解深入的皇帝的好處,絕不會讓人去做些根本不可能達成的事。朱慈烺知道無論自己如何聖明,如何被人稱作堯舜禹湯,技術規律卻是不可能改變的。別說在茫茫戈壁、百裏風口修鐵路。就連京張鐵路能否修起來他都抱有懷疑。

在前世的曆史課本上有詹天佑主持京張鐵路的故事,其中除了政治、經濟的困擾之外,還有一條被放在明顯的位置上:歐洲工程師認為這條鐵路就算歐洲人也未必能輕鬆修成,更何況拖著辮子的中國人呢?

朱慈烺不能肯定這是否是先抑後揚的寫作手法,但他自己親自跑過張家口。知道這條鐵路要翻山越嶺,而且許多陡坡無從避開,難度上遠高於京津鐵路。從北京到天津可謂一馬平川,就算有些小丘陵、河道,難度也可以忽略不計。

盡管朱慈烺早就選定了京津線作為大明第一條投入使用的鐵路線,但是他並沒有流露出任何偏向,仍舊讓朝中進行討論,一副冷眼旁觀的姿態。此刻他也沒有暴露,隻是否定了欲速而不達的蘭天線設想,道:“漢唐別說火車,就連太平車軌道都沒有,人口也不如我朝,不是照樣能夠控製西域數十年上百年麼?尤世威太急躁了。”

吳甡頓時明白了,暗暗感歎失去了一個機會,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隻是表示讚同。他看到管家躡手躡腳從外麵進來,連忙用眼神製止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