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主事,這是新任刑部左侍郎的檔案資料,不過有些奇怪……”
年輕的書吏敲開上官的門,將薄薄一個大信封放在桌上。他十六歲中的生員,選入河南行政學院學習,畢業之後被分到了吏部擔任書吏,如今正是見到女人就會麵紅耳赤的年紀。
這位汪主事正是如今炙手可熱的女官,年紀輕輕已經做到了吏部主事,難免讓人驚歎。
更令人驚歎的是她的妝扮,有時候一如其他眾多女官,發辮裙衫,一副大姑娘模樣。有時候卻是盤頭比甲,仿佛出嫁的婦人。
她在吏部的工作很清閑,主要是規整官員檔案,卻不見她與其他人往來。
此時汪主事正斜靠在職房窗口下的軟榻上,蜷曲雙腿,一雙玉足在靛青紗裙下隱約可見。她將手裏的書輕輕往下放了放,對書吏報以微笑。
年輕的書吏登時血湧上頭,以為自己偷看被抓了個正著,連忙垂下頭去。
“奇怪什麼?”汪主事坐正身子放下了雙腿,飛快地趿入繡鞋之中。
“這人年紀不小,卻像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沒有半點記錄。”書吏道。
汪主事上前取了輕飄飄仿佛空著的信封,坐回主座,取出一張宣紙,上麵果然隻有此人的名號年齡,家庭成員,以及申報的財產,再無其他履曆。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汪主事將宣紙放回信封,在封皮上提筆寫了編號,轉身放到檔案櫃裏。
年輕的書吏行禮告退,臨走時好不容易才克製住自己回頭窺視的念頭。
汪主事回到座位上,看著桌上的紙墨筆硯,想了良久還是沒有提筆。
……
宋弘業回到北京之後。發現自己已經不認識這個從小生長的地方了。
非但大街小巷上打上了街名牌號,而且隨處可見垃圾簍,一個紅色,一個綠色,分別裝不同的垃圾。比之滿州人在的時候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因為滿洲人的洗劫,京中許多屋舍成了空房。順天府出錢置換了幾處房產。將半空的街坊填滿。全空出來的街坊並沒有出售,隻是直接拆掉擴建道路,或是改成城中樹林。在林中還有石徑長椅,花亭池塘,頗為雅致。
宋弘業原本的宅子就變成了這樣一處城中園林,隻有一座假山還留在原地。他現在住的地方離長安街不遠,雖然隻有兩進三間,但住著卻十分愜意。
不知為什麼,宋弘業在下了班之後。仍舊會忍不住到原來的住址晃蕩一圈,在眼熟的假山前閑坐休息。他總能回想起自己在清廷的日日夜夜,好像隻有回到這裏才能找到安全感。
不知道那張大床去了哪裏,以前隻要一鑽進床裏,就似乎回到了人間。
宋弘業坐在一張長椅上,盯著假山怔怔出神。
“來一個?奶酪酥。”一個散發著香甜氣味的小零食驀然地探到了宋弘業的鼻尖底下。
宋弘業猛地抬頭,順著一雙玉臂望去,卻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同事。
在瞬息的驚詫之後。宋弘業已經伸手接過奶酪酥,道:“你還好吧?”
“很好。”女子自己又從紙袋裏摸出一個奶酪酥。問道:“家被拆掉了呀。”
宋弘業笑了笑,道:“新家也不錯。”
“就是沒這兒大。”
“家不在大小,在於有什麼人。”宋弘業感慨一聲:“你走了之後,我……欸,你現在叫什麼名字?”
“姓汪,汪華真。”
“好名字。”宋弘業隨口讚了一聲。遲疑問道:“你還在……還在……做那個?”
“嗬嗬,”汪華真笑了起來,“現在我是抓那個的。”
宋弘業一愣,旋即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汪華真和他以前都是臥底,現在大家都在朝廷裏做事。肯定不會“做那個”。
“還是錦衣衛?”宋弘業覺得自己不該問,但忍不住就問出了口。
“東廠。”汪華真道:“現在在吏部主事,主要就是抓一些私通番夷的官員。”
“還有人私通番夷?”宋弘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想到自己的交通員也有被滿清策反的,所以又能理解了。
“有的人是貪心,有的人是蠢。”汪華真道:“北麵的蒙古人,東麵的朝鮮人,南麵的泰西諸夷,都有意無意地在打探咱們大明的虛實。”
“哦,那你還挺忙的吧?”
“也不忙。”汪華真笑道:“到了我這個層麵,主要是歸納分析,給上頭一個建議。下麵辦事也好,上麵決策也罷,都輪不到我頭上。”
“你跟我說這些沒關係吧?”宋弘業覺得有些不妥。
“你會去亂說麼?”汪華真似笑非笑道:“我‘死’後你續弦了麼?”
“沒,”宋弘業老實道,“你走之後沒幾天就跟著去了遼東。多爾袞倒是給了幾個侍妾,但我哪敢真當侍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