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八 向來枉費推移力(三)(2 / 2)

“哈哈,”吳甡笑道,“殿下離經叛道之言,何其多哉,我等早已經習以為常了。不過說起這百家爭鳴,殿下不覺得當今天下早就如此了麼?心學外儒內禪;泰西天學牽附儒學,實則農、墨之術。至於何心隱之流,更是仿法習墨而自以為儒學。相形之下,殿下在山東總算沒有標新立異,隻是用了雷霆手段而已。”

“原來你們這麼看,”朱慈烺還是第一次與士大夫討論意識形態問題,“其實我還真不覺得儒學適合治國。在我看來的,法學更適合禦民,農、墨之術更適合養民,而儒學嘛,似是而非,總覺得有些雞肋。”

“殿下,可治過《春秋》?”吳甡問道。

“略通。”

吳甡點頭道:“臣科舉本經就是《春秋》,對《公羊》也下了些氣力。”他見朱慈烺並沒有表現出不耐煩來,道:“當其時,漢家以黃老為尊,休養生息。於權貴,則去其貪欲奢華;於百姓,則滅其貪嗔癡毒。故而能愈三百年戰國之亂,奠定盛世之基。”

朱慈烺換了姿勢,認真聽講。他於傳統治學隻是淺嚐輒止,上回涉及關學,已經發現自己在文化底蘊上的欠缺,隻是表麵年紀不大,那些大儒並不會有所輕視,反倒很認同皇太子的好學態度。

“漢武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其實獨尊的是公羊儒。當其時,漢室三代休養,府庫充盈,已經不需要再厲行節儉,恢複民力,而是需要一種同仇敵愾的心念。”吳甡緩緩道,生怕太子還沒看到這段史書。

朱慈烺點頭道:“這我知道,漢武想找匈奴報仇,而朝中重臣普遍害怕再次遭受白登之圍的恥辱,隻想和親避事,多方掣肘。”

“正是,”吳甡對太子的悟姓之高也已經習慣了,“《公羊》開篇就說‘大一統’,用今曰的話來說,便是要上下同欲、萬眾一心。這正中漢武帝下懷。”

——統一思想,一個國家隻能有一個官方思想。

朱慈烺點了點頭,道:“這點確實遺留萬世。”

非但華夏如此,歐洲也是如此。西方所謂“文藝複興”、“思想啟蒙”,無非就是用新的統一的思想,**舊的統治思想。看似解放思想,究其根本還是推行所謂的“普世價值”,也就是公羊儒所謂的“大一統”。

如果全國、全球的價值觀取向一致,自然就能遵循一個遊戲規則,就不用擔心有人掀桌子了。至於用誰家的遊戲規則,那就得看誰家的拳頭大了。

“其次便是大複仇。”吳甡道:“儒家重恥,因為重恥,所以重複仇。有問:九世以上的仇還能報複麼?公羊儒者答說:隻要是國仇,九世算什麼?百世都該報複!”

朱慈烺撫掌笑道:“若我是漢武,光這兩點好處,就要獨尊公羊儒,實在是太妙了!”

“正是,”吳甡笑道,“多少儒生本來反對出兵匈奴,一抬出國恥國仇,隻能三緘其口,站在漢武一邊。正是如此上下一心,才有了武帝一朝數擊匈奴的壯舉。”

朱慈烺突然之間頗有些感悟,好像看到了貫徹自己思想的契機。他道:“這些曰子,還請先生勞累些,為我講解《公羊》之義,可否?”

“固所願,不敢請耳。”吳甡喜出望外,滿口答應下來。他轉而又道:“殿下,最近軍務……”

“也不至於無時無刻都擔心軍務,”朱慈烺笑道,“何況巴哈納和石廷柱死期將至,不足慮也。”

吳甡對於軍事十分謹慎,他在崇禎一朝還算是“知兵”的,但跟著皇太子在大半個中國轉了一圈,發現打仗和禦下都不是自己想象得那麼簡單,更加慶幸當初沒有接受皇帝旨意,寧可坐牢也不去督師了。

“殿下,東虜對我朝官兵一向是勝多敗少,四千甲兵,恐怕不能輕敵。”吳甡還是勸道。

“這方麵先生就請放心吧。”朱慈烺道:“在我麾下,部司各盡其職,隻盡其職,故而能‘絕利一源,用師十倍’。”

吳甡知道這是皇太子暗示他不要輕率議論管轄之外的事,再無多言。他也知道朝廷要辦的事,很多都被非專業的議論攪黃了,但碰到自己關心的問題,還是難免有這樣的惡習。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此用事之道。”吳甡感慨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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