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 男兒賭勝馬蹄下(十一)(1 / 2)

朱慈烺站在城頭,目力所及的範圍內就是闖賊旗幟。

城中已經戒嚴,沒有東宮侍衛營頒發的通行證,隻能在各自的坊裏走動,徹底隔絕了城中有人開門的可能姓。從流寇的戰果來看,仿佛攻無不克,實際上主要是靠了當地士紳開門迎賊。

得民心者得天下,此言由衷不虛。

蕭陌領兵在外,吳甡也去了洛陽坐鎮,調撥糧草,重新規劃出一條運糧路線,以保證前方的孫傳庭不至於一下潰敗。朱慈烺頗有種數學考試知道大題答案的感覺……隻是知道答案,完全不知道其中的解題過程,以至於如今陷入如此被動之中。

劉宗敏就如同一把尖刀,無聲無息地刺入了官兵的軟肋。因此帶來的政治動蕩尚且難說,軍事上的被動顯而易見——運糧隊要多走上百裏,避開圍攻汝州的賊兵。而且新開辟出來的糧道到底是否堪用,路況是否能行,沿途是否有從賊的土寨……種種問題織就出一個碩大的地雷陣。

而朱慈烺隻能往前硬闖。

“城頭風大,殿下早些下去吧。”陳德看到皇太子緊緊靠著女牆,心裏一直打著哆嗦。他本身是個善射的弓手,知道人上有人的道理,萬一闖營裏出來個高手,單騎前來,重弓勁箭偷襲太子……民間固然多了一則飯後談資,但他作為朝廷的武臣,恐怕曰子會非常不好過。

“你看。”朱慈烺指著城外新翻出的泥土,那是闖賊挖的工事。他們在攻打開封、洛陽、襄陽這些大城的時候,就發現挖壕坑圍困城中守軍是個不錯的主意。同樣想到這點的還有滿洲黃台吉,他在攻打打大淩河的時候用的也是這招。

考慮到這個時代既沒有微博也沒有電話,這兩者之間抄襲借鑒的可能姓並不大。隻能說是官兵的作戰方式已經徹底被對手掌握,而且一直沒改。

“看看這些工事,還有這些夫役的調度。”朱慈烺被風吹得眯起了眼睛,好像有人在堵他的嘴。他讓過風頭,轉首道:“這些還是流寇麼?”

“殿下,”陳德應道,“劉宗敏是闖賊的左膀右臂,統領的是中權親衛,乃是闖賊五營裏最凶悍的一營。”言下之意,自然不能以“流寇”輕視。

“是啊,”朱慈烺歎了口氣,“他們間道而來,絕不會帶這麼多民夫,這些人又是哪裏來的?”

當然是從賊的當地人。

陳德嘴唇動了動,好不容易才管住嘴,沒說出這等真相。

所有官員麵對上級,都必須站穩一個立場:反對朝廷的,隻是一小撮被蠱惑的愚民;投效闖賊的,隻是極少數不服王化的刁民。就大局而言,皇明仍舊是百姓效忠的對象,國家的主幹也還是忠臣孝子。

“得民心者得天下。”朱慈烺輕聲說著。

這和他過去的工作經驗不一樣。無論是他的嫡係手下,還是空降到了新企業,麵對陌生的下屬,朱慈烺從不擔心“**”。他從來都堅定地相信:要幹就好好幹,不幹就快點滾,人才市場上絕不少你一個。

然而現在,朱慈烺開始認真地考慮起民心的問題。小範圍裏的鐵血可以提高效率,但是在麵對一個人口恐怕過億的泱泱大國,隻靠鐵血必然會崩潰。

懷柔啊!

難怪先人們總是說以柔克剛。

“闖賊終究是賊,”陳德生硬地轉開話題,“見了殿下黃旗,便不敢攻城了。”

朱慈烺朝他笑了笑:“這話你自己信麼?”

陳德尷尬笑道:“卑職的確疑惑賊人為何不攻城。莫說是殿下,就算是個巡撫、總督被圍在城裏,他們都該瘋了一樣打過來。”

“你這隻是猛將的思路。”朱慈烺被風吹得有些額頭發涼,轉身往城樓裏走去。陳德感覺到殿下似乎要傳授一些什麼,緊隨其後,甚至有些過於親近,讓閔展煉有些不悅。汝州被圍之後,閔展煉就成了朱慈烺的貼身侍衛,寸步不離,深怕有暗藏的殲細行刺皇太子。

吳偉業也緊緊跟了上去,很想知道太子殿下是否還會隨口吐出什麼華章絕句。

“大將若是為了立功,抓了我這皇親貴胄固然是樁美事。”朱慈烺進了城樓,風聲頓時熄滅,他的聲音也顯得大了。他落座之後要了一杯熱水,繼續道:“可劉宗敏何等人物?李自成已經連自己的親衛都給他了,他還要功勞幹嘛?”

陳德暗道:那是,還有功高不賞這一說呢!

“所以說,”朱慈烺隨手接過熱水,“人沒了貪欲,看問題便清澈了。他打下汝州或者打不下汝州,對於孫傳庭而言都是一樁好事。為何?因為安定了秦督軍心!隻有汝州將下不下,欲打不打,才能讓你不知是該回兵救援還是決意銳進。也隻有這樣,對於前線的作用才是最大的。秦督那邊軍心一動,隻要略顯失利便會形成潰敗,這就是劉宗敏圍而不攻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