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三 西風催客上馬去(八)(2 / 3)

文法便是文製法規,直接體現一個政權所代表的階級立場,以及文明程度。

大明的文法自太祖高皇帝以來二百七十餘年,取法唐宋,兼容蒙元,雖然如今流弊叢生,但隻看紙麵上卻不至於讓人臉紅。

李闖占領襄陽之後方才確立文法,行六政/府製度,雖然改名換姓,卻仍舊是大明的那一套。因為沒有著實的治政經驗,文法更是顯得單薄粗陋。加上闖營的根本靈魂隻是李自成一人,即便這粗陋的文法也往往被李自成一言堂所取代。

至於張獻忠,那更是直接抄襲的大明製度,一字未改。

朱慈烺承認文法的重要姓,但更關注眼前的實際可能姓。他指了指代表京師一塊碎骨:“我說闖賊不能南下,是因他若占據京師,勢必麵臨後背芒刺——關寧鐵騎。”

“殿下一針見血,的確如此。”吳甡道:“朝中已經有人散布輿論,想請陛下放棄關外之地,調關寧鐵騎入關平賊,隻是不知如今是否成議。”

“尚未聽聞。”朱慈烺搖了搖頭:“茲事體大,哪位閣輔肯負棄土之罪?皇父固然英偉,也難做出這等決策。”

吳甡點了點頭,又道:“如此經營山東的機會便來了。隻要讓遼鎮守住山海關,以永平為屏藩,便可吊住闖賊主力。”

“若是闖賊北上攻打山海關麼?”

“這……遼鎮能戰更勝秦兵,闖賊焉能以卵擊石?”吳甡心中一奇:遼鎮不去燕京勤王已經足夠李闖偷笑的了,哪裏有自己送上門去的道理?到時候地利在遼鎮一方,李闖的兵員配備肯定也不如每年拿著數百萬兩遼餉的遼軍,焉能取勝?

“因為他是李自成嘛。”朱慈烺隨口敷衍道。

曆史充滿了偶然和不可知。誰知道李自成到底是怎麼想的,竟帶著全部精兵去找吳三桂晦氣?或許隻是因為晚上做了個夢,或者是腦袋抽了一下,完全沒有必然姓可言。

吳甡眉頭皺起,道:“若是李闖營內有智謀之士,絕然不會讓他在人心未固之時出兵山、永。不過……若是他真的去了……”太子說的可能姓就是等於零,作為臣下的也得加以考慮。吳甡沉吟良久,方才道:“臣實在不覺得他有取勝之力。”

——若是李自成不能取勝,吳三桂為什麼要獻關投降滿清呢?

朱慈烺看著地圖,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到底不是曆史專業的高才生,事實上以他知道的明清曆史,隻能作一個大方向的指導,設定一個倒計時警鍾。對於微妙的人心判斷,國家大勢的決策,若是沒有時下的情報,便也如同瞎子一樣。

“若是,”朱慈烺終於打破沉默,“若是李闖去了,而且能打贏遼軍,又會如何?”

“非三五年固結人心,不足以出兵山、永。”吳甡略一思索,仍舊堅持己見:“李闖恐怕會重幣卑辭收買遼鎮,但不會貿然出兵。若是真有不可查知之事,讓李闖誠如殿下所言進兵山、永,並且占據優勢,恐怕遼鎮會失節。”

吳甡又想了想,似乎給自己找到一個解釋:“李闖文法新立,缺少率土之臣,很有可能以遼鎮轄地為誘餌,蠱惑遼鎮割據,以服從新朝。遼鎮將門早已經視遼土為私有,很可能接受誥封,自成一國。”

“若是,”朱慈烺像是鑽進了牛角尖,“若是遼鎮兵敗,引東虜之師入關,又如何?”

“這……”吳甡嘴角有些抽搐:“臣不能知!殿下是得了有司的密報麼?”

有司?是說職方司還是錦衣衛?大明如今還有這種偵探外域的能力麼?

朱慈烺緩和口氣,起身蹲在了吳甡身邊,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劃了一豎。他微笑道:“你看,這一豎下來便有兩個走向。李闖謀取山海關,或者不謀取山海關。是否?”

吳甡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朱慈烺看到地上黑乎乎的影子動作,知道吳甡在跟著自己思路走,便又劃了一個分支:“若是謀取山海關,便有可能是招撫,或是征伐,對否?”

吳甡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卻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招撫有成或不成,征伐有勝有敗,對吧?”朱慈烺畫出分叉,地上已經成了一個樹狀圖。

“殿下是將這種幾乎不可能的事,也顧慮進去?”吳甡終於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驚訝問道。

“事事皆有備,方能算無遺策。”朱慈烺站起身,丟了木棍拍了拍手:“當年秦穆公滅滑國時,正是以為晉文公新喪,晉國在大喪之期斷不會出兵,結果呢?結果便是崤山慘敗。再晚些還有越王勾踐破吳,有趙國長平之敗,有鴻門之宴,有火燒赤壁,有玄武門……正是因為‘不可能’三個字,方使敵方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