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三 西風催客上馬去(八)(1 / 3)

朱慈烺自己也曾考慮過四川。

如果能夠占據四川,一者能夠自固,二者有足夠戰略資源儲備。無論是糧草、食鹽、木材、煤鐵……四川都能夠自養自足,在這亂世中等待機會。在他的記憶中,原時空的李定國在雲貴那等窮山惡水之地都能支撐永曆政權十餘年,若是自己占據了四川,十年的安然經營是肯定能有的。

十年之後,人手充足,正好出去統合天下,蕩盡妖氛。

隻是給吳甡這麼一說,朱慈烺也開始擔憂四川會消磨士氣,與各方土司糾纏不清。雖然四川有秦良玉這樣忠勇無二的能將,但到底也是個少數民族雜居,幾次三番興起叛亂的不安之地。

“臣以為,四角之地固然是‘金子’,但如今大明沉屙極深,真要圖謀痊愈,隻有先行溫養,退而取其次,以四邊之地生聚教訓。”吳甡退後一步,突然趴在地上,將散落的稻草梗攏聚起來。

稻草梗在吳甡的規製之下,頗為有序的分成了代表山脈河流走勢的線路。吳甡又從周圍的地上撿來泥塊、布頭、乃至不知什麼年代留下的碎骨頭,隨手擺放之間,做出了高山、丘陵。

朱慈烺看著地上呈現出來的皇明“地圖”,以及吳甡手不二落的熟練,真不知道他在這黑獄之中做了多少次。

“殿下見笑,罪臣無聊時便擺放這輿圖消磨時光。”吳甡見朱慈烺看得眼睛都直了,微笑解釋一句,隨手一指:“這裏是山西,誠如殿下所言,時曰一久便糧盡援絕,乃是死地,斷不可取。”他又再指向長江一帶:“湖廣熟,天下足,可惜現在湖廣已經落入了賊兵之手,若要與之爭奪,實在不異於虎口奪食,即便奪過來,也是慘勝猶敗的局麵。”

朱慈烺點了點頭,接口道:“漢中就不用說了,獻賊進了四川,闖賊一旦奪了關中,漢中便是孤絕之地。先生是屬意山東了?”

“誠然。”吳甡點頭道:“山東接連京畿與江南,若開海運,便可得江南錢糧。走陸路,可進取畿南、河南、徐州,角逐天下。尤其是當地乃聖人之鄉,民風醇厚,人心可用。”

“可惜齊魯之地唯有南麵是丘陵山壑,東麵臨海,餘者便是平原。我可以往,敵亦可以來。”朱慈烺對這個地區頗有些缺乏安全感:“當年齊國不戰而降,一者是天下大勢難以違悖,二者也是實在缺乏險要防禦從燕國南下的秦軍。”

“殿下所言甚是,”吳甡道,“要不然怎說它是‘銀邊’呢?再者說,雖然山東北麵少關隘險阻,卻有黃河地利,真要有一支強軍沿河駐守,也不是輕易就會被人打下來的。當年太祖取山東,而開大都門戶;成祖取山東,而能躍馬金陵。一旦天下之勢陷入中分對峙局麵,山東便是南北必爭之地,也是可征南北之處。”

朱慈烺看著地上簡陋的地圖,心中卻在想吳甡的事:恐怕這位戴罪輔臣的心胸眼光,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更高深一些。

“南北朝局麵恐怕難說。”朱慈烺輕聲道:“我所擔憂的是,一旦京畿失守,闖賊南下首先要攻取山東。不知道經營山東是否還來得及。”

“即便來不及,也可以層層退守,直取皖、淮之地,圖謀江南。”吳甡肯定道:“再者,臣以為,闖賊若是南下,勢必潰敗。”

朱慈烺知道李自成根本沒有機會南下。

崇禎十七年三月打下燕京之後,大明最有戰鬥力的部隊——關寧鐵騎已經在馳援京師的路上了。李自成隻有先解決吳三桂,才有鞏固新朝的時間。而吳三桂直接獻出山海關,放進東虜大軍,李自成大敗一片石,哪裏還有機會南下?

要防的不是李自成,而是東虜滿洲人啊!

“我也不以為闖賊會南下,但還是想聽聽先生的見解。”朱慈烺緩緩道。

“因為闖賊未立文法。”吳甡蹲在地上,仰頭道:“流賊看似糜爛天下十餘載,但之前皆是‘流寇’,搶了便走。直到去年,闖賊、獻賊方才真正訂立文法,明確尊卑,統一號令,往派官吏管轄人民。文法不立,根基不牢,隻要有一場敗仗,便是土崩瓦解之勢。故而闖賊占的地盤越大,其崩塌也就越快。”

“有些道理。”朱慈烺點了點頭,承認吳甡之說。

從戰略上來說,李自成的確是因為沒有確立文法而戰敗的。他若是耐心經營山陝之地,以湖廣之糧救濟,三五年之後再打燕京,即便敗了,也有關中為根本,湖廣、山西為羽翼,絕不會一敗塗地。

想李自成兵敗一片石之後,一年間兵敗如山倒,最終命喪九宮山。而他的殘部,卻在川鄂邊區占領州縣,堅持抗清二十一年,直到康熙三年方才覆滅,所謂夔東十三家者。這便吳甡所謂的根本是否紮實。而要紮實根本,看的便是文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