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人生幾度秋涼(3)(1 / 1)

西安事變前,張學良曾多次勸說蔣介石停止內戰,一致抗日,都被斷然拒絕。蔣調集嫡係部隊約三十個師準備從河南開入陝、甘實行剿共,並親至西安,逼迫張學良、楊虎城分別率領東北軍和第十七軍開赴陝北前線剿共,張、楊接連幾天向蔣反複進諫,卻遭到嚴厲訓斥。張學良聲淚俱下,說:“要再繼續剿共、打內戰,必然喪失民心,渙散士氣,將使整個國土淪於日寇之手,到那時,我們都將成為千古罪人!”蔣介石卻全不管這些--什麼“千古罪人”,那是身後的事;眼前刻刻在念的是盡快把共產黨掃蕩幹淨。當即怒不可遏,拍著桌子吼叫:“你就是拿槍打死我,我的剿共政策也不能變!”苦諫不行,哭諫也無效,最後隻有兵諫一途。

“濤似連山噴雪來”。老將軍憶起六十年前的那場事變,他覺得當時所麵臨的壓力,比眼前太平洋上的狂濤怒浪不知還要猛烈多少倍。當時,除了中共中央在事先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當即明確表示全力支持外;其他盡是討伐的聲浪。南京方麵的親日派甚至聲言要立即舉兵進攻西安;一些大國同聲譴責,日本斥之為“赤化陰謀”,是“莫斯科魔手”導演的,而最出人意料,也最令張學良傷心、氣惱的,是一向鼓吹“逼蔣抗日”的蘇聯政府和共產國際,此時竟然180度大轉彎,不但不予聲援,反而誣說是受了親日分子的挑動,罵他是“漢奸”、“叛徒”,這無異於當頭一棒。

而當逼蔣成功,達成協議,決定放還時,又遭到部下的強烈反對。尤其是他要親自送蔣回寧,更為多數人所不理解。後來他在口述曆史中說:“我親自送他回去,也有討債的意思,使他答應我們的事不能反悔。此外,也可以壓一壓南京親日派的氣焰,使他們不好講什麼乖話。”從爾後的實際看,應該說這個目的是達到了:它不僅加重了蔣氏對既成協議的反悔難度,提升了宋氏兄妹作為證人良心上的壓力,而且,由於少帥一身包攬了全部責任,從而消弭了內戰爆發的種種借口。否則,和平解決斷無可能,兵連禍結,不知要弄到何種地步。可是,張學良將軍卻為作出這種重大抉擇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這一年的歲尾,中國大地上接連出現爆炸式新聞:12月12日,華清池捉蔣,震驚世界;12月25日,張學良送蔣回南京,世界再次震驚。歲序迭更,時間老人換崗,中國政治舞台上兩大主角蔣介石、張學良也互換了角色:先是蔣在西安成了階下囚,後是張在南京成為階下囚;先是張扣蔣13天,後是蔣扣張54年。一個人進了囚籠,四億五千萬人走上抗日戰場。海外著名史學家唐德剛評論說:“如果沒有西安事變,張學良什麼也不是。蔣介石把他一關,關出了個中國的哈姆雷特。愛國的人很多,多少人還犧牲了生命,但張學良成了愛國的代表,名垂千古。”“張學良政治生涯中最後一記殺手鐧的西安事變,簡直扭轉了中國曆史,也改寫了世界曆史。隻此一項,已足千古,其他各項就不必多提了。”

在平平淡淡、無聲無臭的幽靜生活中,張學良將軍在夏威夷已經定居幾年了。他把一身托付給海上搖籃,一如陸上無家的鷗鳥,日落後便收斂起鋒棱峻峭的雙翼,在茫茫煙水間愴然入夢。這天,他參加過親友們為他舉行的祝壽會,黃昏時刻,照例以輪椅代步來到了威基基海灘。老朋友林淵泉在後麵推著輪椅,趙一荻陪侍在身旁。

洋麵上,風輕浪軟,粼粼碧波鋪展成千頃藍田,遼遠的翠微似有若無。老將軍懷著從容而飛揚的快感,沉浸在黃昏的詩性纏綿和溫情縈繞裏。不經意間,夕陽--晚景戲裏的悲壯主角便下了場,天宇的標靶上抹去了滾燙的紅心,餘霞散綺,幻化成一條琥珀色的橋梁。老人含混地說了句:“我們到那邊去。”林先生以為他要去對麵的草坪,便推著輪椅前往,但被一荻含笑製止了,她理解“那邊”的特定含義--在日輪隱沒的方向有家鄉和祖國呀!老人頷首致意,緊緊握住了夫人的手。

故國,已經遠哉遙遙了。別來容易,可要再見她,除去夢幻,大約隻能到京戲的悠揚韻調和“米家山水”、唐人詩句中去品味了。前塵隔海,一切都暗轉到背景之中。人生幾度秋涼,一眨眼間,五陵年少的光亮額頭就已水成岩般刻上了條條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