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季節,泰丞烏家的花園裏,瓜藤涼棚之下,武鋒垂目把玩著手裏的折扇,不住歎息。
“爹爹,您就別歎了,您看連小染都跟您學會長籲短歎了。”帶笑的聲音從身邊響起,比平常姑娘家的低沉些,卻透著種圓熟的溫柔。
武鋒挑眉看去。自己未滿三歲的小孫子烏染用兩隻沾滿泥土的小手支著下頜,皺著小眉頭正對著自己長長的歎息。而蹲在一旁的姑娘則笑眯了雙眼,手下不停的布著絲瓜子。
烏雅羽,烏家唯一的女兒。自幼飽讀詩書,又善騎射兵法,雖然這些在這女子地位備受壓抑的四國絲毫不值得誇耀,可她卻是武鋒這個滿門抄斬後被迫入贅的男人這輩子最大的安慰。然而,他聰穎過人、謙遜質樸、不好名利的可愛女兒,怎麼竟然會執意的要入宮做皇上的妃子呢?要知道,接連兩朝的動蕩,後宮惑亂朝廷的前科,越是才華橫溢,越可能會在那深宮中橫死。
“芽兒,你真的想好了?即便芽兒不畏死,不怕連累了烏家麼?當年國丞武家滿門抄斬,你就不怕步先祖的後塵?烏家現在確實繁盛,可當年武家也是皇親顯貴!”
烏雅羽笑眯的眼緩緩的睜開,一雙清澈如泉水、嫵媚如情絲的眸子望著天空,半晌才轉向武鋒,“記得幼時爹爹和外公就常常教導我們,烏家孩兒當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爹爹何曾畏懼那些?如今對我說這番話究竟是何意?”
武鋒瞪著那固執如牛的女兒,氣的牙疼,“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可不包括婚姻!”
“怎麼不包括?當年喻鎏不是為了祭司一職而終身不娶麼?”
“當初武承帝是允了他三十歲娶妻的。何況他是男兒你是女孩。終身不娶和遇人不淑是兩回事!”
烏雅羽立即伸手捂住了身旁小烏染的耳朵,“爹爹謹言。我是作為妃子進宮,皇上可是大大的良人。”
武鋒幹笑兩聲。說嫁給皇上是遇人不淑雖然沒錯,但確實也夠殺頭了。當年的皇城第一才子武鋒最出名的不是才氣,而是直言不諱的大膽。這麼多年來,皇上多次招他,武鋒都拒不受官的理由就是:他這武家遺子的身份,再加上這耿直的性格,伴君策不日怕就要將烏家也連累的死絕。
“芽兒,聽爹爹的。婚姻不是兒戲。女子的幸福仰仗夫婿,要嫁個你真心喜愛,又真心愛你的人。皇上雖貴為天子,卻不是托付真心的良人。”武鋒語重心長,總是說錯再多話,也要將自己的開心果勸的放棄入宮的念頭,在自己膝下給自己送終才好。
烏雅羽仰頭看著武鋒,淡淡一笑,“秦澈亡故,我心已死。男歡女愛,過眼雲煙。順其自然,看得極輕。”
武鋒聽烏雅羽提起秦澈,頓時伸手將她攬進懷裏。“你和澈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造化弄人,澈兒已死,芽兒萬萬不可因悲傷而自暴自棄。”
“有一事爹爹須謹記,女兒不日便要入宮,與澈的事情此前便因種種考量而隻有親近家人知曉,此後更休要再提,免生事端。”烏雅羽眼中淚光一閃而逝,再次笑眯了媚眼。將絲瓜子填了土,澆了水,拍了拍手站起身,“芽兒入宮,為臣忠君,念的是四國百姓。怎麼成了自暴自棄了?爹爹不用再勸。芽兒心意已定。還是省下些時間與芽兒手談幾局吧。芽兒一進宮,爹爹就隻好找棋藝不佳的大哥以及棋藝過高的二哥,再沒有和芽兒這樣下的盡興了。”
紋平六年夏,四國王朝的新帝狄螭迎進了他新的賢妃。從此後宮再次充實,除貴妃、皇後之位空懸,其餘主位皆滿。
紋平帝不好女色,是人盡皆知的。他登基之前隻有一位王妃,其餘連個侍妾也無。繼位後王妃封為貴妃不久即亡故,膝下一對子女,立為太子和紫微公主。登基時宮中選秀,紋平帝隻默許了四正妃八偏妃,其餘昭儀、才人全部遣返,說妃子多了累人。皇太後心疼皇上自幼體弱,想著十二妃已不少,也就暫時依了他。後來再讓他選秀他便推說邊關戰事緊,稍稍平定再說。邊關一直不平,他也就一直沒再選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