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家業曾經很輝煌,可是家族人丁並不興旺,到了白雪吟的外祖父顧濟民這一代已經是三世單傳了。顧濟民膝下有一雙兒女,兒子取名顧掬德,女兒取名顧掬賢——這就是白雪吟的媽媽。
一九四九年四月,蓉陽城解放了,說是人民當家做主人了,然而這畢竟是一個地處皖南山區的偏僻小城,人們對政事很漠然;在那個“城頭變換大王旗”的年代,人們隻知道這又是改朝換代了,對“人民當家做主”這個新名詞的認識還不是十分明確。
解放前夕,顧家就把僅存的兩幢井字型外磚內木結構的老式建築的主宅和這主宅南北二十幾棟蠶房都交給了解放軍,顧家原有的顧家山和萬畝桑田解放後就都主動地交給人民政府處理給窮苦百姓了。如今,僅留下主宅後邊遠離主宅供子侄們讀書的舊房——獨立成院的顧家學堂。這所學堂有正房四間、東麵三間西兩間廂房;經過改修,這所學堂就是顧濟民一家四口人的住宅了。
這四間正房從外觀上看與當地普通白牆黛瓦的民宅並沒有什麼兩樣,但室內格局與擺設卻與普通民居大不相同。四間正房中間兩間與西邊一間都有外門,中門進去是一個有三十多平方米大的方型客廳,客廳內擺設的清一色是紅梨木並雕有各種花紋的八、九代人使用過的舊式家具;麵門中牆懸掛著一幅顧家先輩人留下的墨寶——一幅對聯,上聯是:世事洞明應從善而正本;下聯是:人情練達該棄惡以清源。對聯分列兩邊,正中是先祖手抄的唐代詩人李商隱的《歸去來兮》詞;客廳的東牆是一幅巨大的壁畫,畫中田園風光栩栩如真,遠山近樹、田舍埂脈、小橋流水,給人一種清幽、恬靜、安適、豁朗的感覺。更為巧妙的是這幅壁畫的右邊是房舍的一角,並畫有房門——而這卻是一扇真的門;當這扇門關著的時候它就是畫中的房門,打開這扇門是一米多寬橫穿南北的走廊。對著這扇門的牆壁上也是一幅壁畫:一條小路直通遠處的深宅大院,樓台殿閣,又與小客廳這幅畫渾然一體。這橫穿南北的走廊有北門可以通向後邊顧家的後院;走廊東牆南北各有一扇內宅門:南邊門進去是顧濟民與其夫人的房間,北邊門進去是女兒顧掬賢的寢室。這南北走廊西牆對著顧掬賢臥室還有一扇門。打開後——也就是客廳的後邊,是和客廳麵積差不多少的一個書房,靠牆壁放著許多書櫃。書房西牆又有一門,這裏是顧掬德的臥室。正房西邊外門打開是顧濟民留出的一個空間,房內清一色是女兒家的用品,這其中的秘密隻有顧濟民夫妻清楚。門也就一直緊鎖著。三間東廂房是廚房和餐廳;兩間西廂房南邊一間顧老夫人供奉著觀音菩薩,北邊一間是儲藏室。
這顧家學堂原來是就著西北角顧家大院的圍牆圈起的一個長方形院落,南牆開有院門,門上牌匾寫有“顧家學堂”四個隸書體大字。為了方便,顧濟民在院裏西牆新開了一扇大門,顧濟民給這新開的門起了個名字——居安門。出了居安門沿牆外七星河向南五百多米就是八角亭,八角亭東邊是顧家大院古式的牌樓大門——雄偉、莊重、肅穆;八角亭西邊是七星河上的兩孔平石橋——安邦橋——這是顧家大院進出的必經之路。沿牆下七星河向北可到顧家大院牆北的幾畝農田,那是人民政府留給顧家的土地。
按說,顧濟民與顧老夫人膝下有漂亮、孝順的一兒一女,這應該是一個幸福、安寧、和諧的四口之家。顧濟民秉承祖訓過著自食其力的平和安祥、與世無爭的日子,是不會有什麼災禍降臨到這樣的家庭的。然而,就是這樣一潭清澈、透明、潔淨的池水卻被攪起了驚天駭世的波瀾。忠厚、仁慈,對新中國人民政府充滿著熱忱與期望的顧濟民及他的女婿、年輕有為的人民政府的幹部周安瑞被槍斃了;顧老夫人在這種沉重的打擊下絕望的病死在床上,女兒顧掬賢——縣人民政府辦公室主任、一位充滿熱情、才華出眾的漂亮女子逃進深山老林中的紫竹庵,兒子顧掬德下落不明。一個和平幸福的四口之家就這樣走死逃亡、灰飛煙滅了……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下午,蓉陽縣軍事管製委員會主任、蓉陽縣第一任縣委書記兼縣長高陽,早早就來到軍事管製委員會——顧家大院顧家的老宅。他調試好從國民黨那裏繳獲的那台收音機,機關所有人員都集中在軍事管製委員會那井字型院子裏。下午三點多鍾,收音機裏傳出毛主席那高昂的聲音:“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日成立了!”
人們的歡呼聲響徹雲霄,軍事管製委員會副主任呂向陽在人群後邊的角落裏找到了高陽,見高陽淚流滿麵。呂向陽驚愕的看著他,這是他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高陽流淚。聽一些熟悉並長期和高陽在一起戰鬥過的同誌說,從沒有見高陽流過淚。他弟弟、妹妹在抗日戰場上犧牲了、他爸爸媽媽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了,他沒有流淚。他總是咬著牙把淚水吞進肚子裏說:“要革命就得有犧牲啊,隻有不惜流血犧牲、前仆後繼,革命才能成功!有淚留到革命成功那天一塊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