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內憂外患一直不曾讓蔣介石先生安寧,尤其日本關東軍在奉天發動了“九一八”事變以後,總有情報說,那個日本大特務土肥原賢二,正不斷地做北洋遺老的工作,以期在華北成立附日的漢奸政權。隨著那個糊裏糊塗的溥儀突然從天津日租界的“行在”偷偷去了東北,與“遜帝”同街而居的段祺瑞則更成了令國府關注的人物!
是的,日本人巴不得由曾是中國頭號統治者的老段出麵組織傀儡政權。為此,與段同鄉的北洋元老王揖唐天天待在段府,勸說“芝泉老”與東洋人“合作”。但是,讓蔣先生和絕大多數中國人慶幸的是,盡管在位時一直背負著“親日”的罵名,但老段卻並未與異族入侵者“合作”,倒是他的幾位老部下如王揖唐等,在他離開天津以後,耐不住寂寞,相繼覥顏成了大漢奸。
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1月19日,與蔣介石素有交情的交通銀行董事長錢永銘趕到天津,麵交了蔣委員長給“芝老先生”的親筆邀請信。
蔣介石與段祺瑞是一直有聯係的。民國十七年(1928年)6月,北伐大功告成,北伐軍四位司令齊聚北京。在西山碧雲寺,那個停厝過孫中山靈柩的地方,蔣介石這位北伐軍總司令兼第一軍司令,與二、三、四軍司令閻錫山、馮玉祥、李宗仁一起舉行了北伐勝利祭靈大典。過後,他請合肥籍的老同盟會會員、北伐軍顧問吳忠信把段祺瑞的侄子段宏綱請到北京飯店,向昔日的老師表達了弟子的敬意,並委派吳忠信專程去天津拜訪了段氏。臨別時,吳氏替蔣給老段留下兩萬元生活費。之後幾年,南京方麵陸續派人送款給段數萬元,以維係中央政府和蔣本人予以“芝老先生”的關懷。
誰都知道,在北洋巨頭裏,段是最清廉的一位,人稱“六不總理”,即:不抽、不喝、不嫖、不賭、不貪、不占。這樣一位政壇老人,尤其是當過元首的長者,即便不是蔣介石的老師,由後繼政府出錢養起來也是理所應當的。也正是因了這種一直沒斷下來的關照,才有了五年之後老段應邀南下之舉。
“南下頤養”,“隨時就商國事”,這些極誠懇的話,打動了老人。深思熟慮之後,他起身撣了撣襟前的香燼,慨然表態:
我已老了,不中用了。如介石認為我南下於國事有益,可以隨時就道。
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段氏為此次南下找了借口,並請人擬了份應付報館的答辭:
此行無所謂任務。二小女(段式彬——筆者注)在滬讀書,餘思之切,故前往一看。
餘研究佛學多年,將往普陀一遊。餘素患腿病,時愈時患,藉此長途旅行,以活動筋骨。
當時從北方到南方,若乘津浦線火車,必經首都南京。人家肯定關心他與那個“革”了北洋政府“命”的學生蔣介石是否相見。對此,他如是作答:
適蔣派員希望過京(南京——筆者注)時一談。蔣係餘之學生,餘當然可見他談談。
瞧見了吧?此次南下,既為看看在上海讀書的二女兒,還要到浙江的普陀山上去拜佛;路過首都南京時,如學生要見先生,本人當然可以見麵聊聊了。這樣的作答,真是滴水不漏,畢竟是政壇大佬!
兩天之後,段祺瑞在親信吳光新、魏宗瀚和侄兒段宏綱的陪同下,帶著張佩蘅與邊氏和三女兒段式巽,隨錢永銘離開了家門。
一直跟父親住在一起的段式巽回憶說,天天來他家的前眾議院院長王揖唐,見他們要南下,竟攔住父親大聲嚷嚷:“我們一向是北方的,去南方能幹得成什麼?不要去南方,守在北方好!”女兒急了,衝著他喊:“王大哥,你就別再出主意了,老爺子主意已定!”然後急令下人將這位王大哥塞上小臥車送走,再將父親扶上了離家的車子……
揮手自茲去,段祺瑞永遠離開了這座米色的洋樓,永遠離開了天津,永遠離開了北方。
一番徜徉後,我們也要離開這座米色的大樓了。我請同伴為我留了張影。麵對這座沒有任何文字標誌的天津名宅,我選擇了那兩扇偌大的百年紅門做背景。
拍完後,一時興起,我想拉開大門讓這座封閉著的老房子麵對鬧市透透氣。但想不到這道門竟如此沉重!我費了好大勁才把它拉開一半。
開啟曆史的大門,真的需要氣力——喘著粗氣,推著粗大的鐵骨與厚重的門板,我一直在咂摸這樣一個道理。
北京篇
各領風騷整四年。皖係雖說垮台最早(1916年6月至1920年7月),但段祺瑞卻是往返權力中樞最頻繁的人。前麵說了,他最後一次離開天津,即應馮玉祥與張作霖之邀回到北京當上了臨時執政。
按說,皖係軍隊最早被直係打敗,而他過於剛直的執政作風也未見得讓人喜歡,但因他是北洋係裏最有資望的人,所以,無論哪個人得勢,凡到“得”不下去的時候,便會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