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的雙腳隻是無力地蹭著地,它已經被拎得懸空,竟表現得若無其事,死到臨頭了卻也不閉眼,確切地說它的眼已經變成黑洞,無神又惝恍。而對於大家來說,“宰殺儀式”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頂多算得上無聊日子中的小樂子,但裝作忙忙碌碌的同時,大家也在拿眼一下一下偷瞟,關注著充滿趣味的宰殺的進度,倒也不是想蹭個鵝肉吃,這隻鵝瘦得實在沒什麼香肉可咀嚼,隻是因為鵝被棍子掄得直吼直哭直求情,瘮人!鵝的脖子被握在屠夫手裏,鼓著眼睛,圓圓的,灰灰的,紅絲交錯,瘮人!屋子裏散發著腐臭的氣息,閃耀著可怖的紅色,裝飾著美麗的咧嘴笑。大家扇了扇鼻子,空氣太難聞,都怪這隻鵝!鵝不動嘍!抵抗停嘍!掙紮止嘍!屠夫鬆手嘍!瞬間,屋子裏寂靜得嚇人,但掀翻屋頂的歡笑湧入我的耳朵,刺耳!刺耳!大家都轉過身子,麵朝著屠夫和奄奄一息的半死不活的鵝,有的為鵝求情“別打了!手下留情吧!”,有的摟著屠夫的胳膊說“該打!該打!”。

躲在窗戶外,我隻聽聲音就覺殘忍,明明屋子裏被宰的不是我,卻還是痛苦至極。

其實啊,這根本不是什麼所謂的“宰殺儀式”哦。

被宰的“鵝”其實是文化館的小學徒,叫小禾,才七歲,“屠夫”便是他的奶奶劉梅,五十來歲。兩人奔波許久,好不易在文化館求得一個住所,並跟張大師學藝,白天小禾就和師傅刻苦學藝,奶奶則偶爾去窮廠子倒騰地溝油來掙點錢。今天,小禾實在受不了師傅的責罵和訓打,哭了出來,奶奶立馬在藤椅上驚站起,一邊戰戰兢兢、樂樂嗬嗬朝著張師傅賠笑臉,一邊抻著孫子叫他給師傅跪下道歉,不跪,一個巴掌就挨著,其實這種在師傅麵前打孩子的行為很常見,似乎成了每個學徒的必經之路,竟成了一種標誌,雖然不知道是標誌著對師傅威嚴的屈服,還是標誌著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急切。張師傅從上衣左口袋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抽了起來,他帶戴著墨鏡,沒人知道他在盯著誰,他在想什麼,未知中的模糊的威嚴使其他學員隻好裝作若無其事,忙著自己的事情,不敢出聲。

天黑了,我雖同情小禾但徒然,隻好偷偷貼著牆根兒離開了,回到助六兒家了,我吃了他們給我留的茴香肉餃子,躺在院子裏的狗窩,我企圖通過睡覺讓自己的心情平複,但也徒然,這是我變成狗的第二天,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心底深層巨大的無助。

回望今天所聽所見,我大概也弄清楚了許多事,於是在腦海中梳理幾番:我叫王隱之,這是我變成狗之前的名字,不知怎的我從2023年穿越回到了2010年。我本以為穿越且變成狗之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以人的形態而存在的王隱之了,但我想錯了,今天去文化館我看到了小學生模樣的王隱之!

也就是證明了在我穿越前已成為曆史的事件都會在我穿越後重演。這也意味著我可以在這個穿越後的世界“預測”到2010年到2023年所發生的事,雖然變成了狗,但可以“掌控”未來,這麼想想也不錯,就拿今天劉梅打她的孫子小禾這件事清來說,穿越前的2010年我在文化館排練室裏當旁觀者,穿越後的2010年我便可以知道劉梅接下來要怎麼做,她要罰自己的孫子不吃飯。

越梳理我的腦子就愈加灼熱,隨後兩眼一黑,進入了夢鄉……

直麵黑暗,直麵恐懼讓我越發認為自己是個可笑的存在。

故事還要從我穿越前的2010年7月4日說起。

那時我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一個正上小學的少年。那個暑假,我和表妹被送到月辦市文化館學藝,人生地不熟的空虛感和恍惚感不斷地襲擊著我,身為哥哥的我即使自己心智還未發芽成熟,但沒辦法,要挑起照顧妹妹的擔子,隻好硬著頭皮度過學藝的每一天。

2010年7月4日,這個日子之所以被我記得如此清晰,還多虧了我自幼年就有寫日記的習慣,而且經常翻看這些記錄在本子上或美好或令人尷尬的經曆。

“喂!你叫什麼名字?聽師傅說的話,你……是外地的?”在我麵前仿佛綻放的花朵般的女孩子,眨著眼睛,笑著問我。

“王隱之……那個小女孩兒是我表妹……叫苗苗。”我的話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