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躺在鐵架床上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遲野感受到的不是難過,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空蕩蕩的感覺。
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確定和他有血緣關係的人終於也離開了他,他抬起頭,發呆一樣地盯著遠方。
霧茫茫的天空被窗戶切割成四分五裂的不規則方塊,而天地之間,他無處可去,孑然一身。
遲清姿活著的時候,遲野從來不曾從他那裏感受到半分母愛。
她有很多的情人相好,從警督到賭場老板,黑白通吃,甚至包括他們那個大腹便便,肥頭大耳,說話油膩膩的房東都是她床上的常客。
她擅長用一身姣好的皮肉輾轉於不同男人的床上,換取房租,換香煙,換酒,換買絲襪和化妝品的錢,這是她一貫的生存法則。
遲野小的時候不懂,等稍微長大一點,意識到她做的事情。
他用刀劃破自己的手腕,搞的渾身血跡斑斑,逼著遲清姿停止這一切。
他說,他們可以離開這裏,他不上學了,他願意去打工養活她,隻希望她可以不用再出賣尊嚴和肉體。
對比,遲清姿的反應是大笑。
她笑得前俯後仰,夾著煙的手擋在額前,露出鋒利而鮮紅的指甲,她肩背抽動,煙灰砸落在床邊貼著碎鑽的高跟鞋上。
“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小雜種,我做這些,都是為了自己活下去,關你屁事?”
她吐出一口煙霧,麵無表情道。
這個反應並不讓遲野覺得意外,遲清姿討厭他,這是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的一個事實。
她從未在生病的時候哄過他,給他唱過一首歌謠,她不關心的他的喜怒哀樂,也不關心他是死是活。
她養著他,像養一隻撿來的流浪小貓小狗那樣,給點吃的,給塊睡覺的地方,似乎就萬事大吉。
除開偶爾她喝醉酒了,會突然情緒失控,掐著他的脖子質問,為什麼他要出生,為什麼自己要生下他?!
每當這個時候,窗外的月光照進來,灑到遲野的臉上,他都很平靜。
他清楚遲清姿的力氣,她不會真的掐死他,堅硬的指甲頂多劃破他的臉,留下一道道醜陋的傷疤。
她不是一個愛淩虐的人,她更多的時候,是完全的漠視他的存在。
遲野不反抗,是因為,他偶爾也會思考這個問題。
他為什麼要被生下來。
遲清姿咽氣的那天,十三區的天空一如既往地粘稠,帶空氣中還帶著魚腥和臭水溝的味道。
遲野想著她死前最後一番話,她說對不起,她說希望他好好活著。
他從遲清姿外套兜裏掏出她抽剩的半包煙,給自己點了一根,嫋嫋煙霧扭曲著上升。
遲野兀自出神,沒有注意到腳下的不平坦,徑直栽了下去,額頭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沒出血,隻是腫起一個大包,留下青紫的淤青,看上去十分滲人。
他感覺自己的眼眶微微發熱,喉頭似乎像哽著什麼東西,卡的他嗓子疼。
眼睛被煙霧熏的更疼,他揉了揉眼睛,卻意外摸到一臉的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