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鬆怔住,有太多的受寵若驚,他興奮而略顯木訥地笑問:“那丫頭……”
陸四爺悲苦道:“她回家十來天了,一直不願踏出房間。”
許鬆猛然站起:“我去勸勸她。”
陸四爺疲倦地擺擺手:“你先坐下,先吃飽了再說。”
許鬆隻好又坐下,卻還是拿著筷子不動菜:“那張公子呢?”
陸四爺目光一冷,臉色一沉:“他必定傷害了丫頭。”
許鬆聽了這句話,按捺不住地瞪眼怒道:“我真該找他算賬。”
陸四爺又擺擺手,肅然道:“他從今以後就不再與丫頭有什麼關係,自然也不會有任何來往,你切記少在丫頭麵前提這個人。”
許鬆如釋重負地暢快,渾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無比振奮。
他點頭,更急切道:“我想現在就去看看丫頭。”
陸四爺投給他一抹責備的目光:“這趟回來,你竟變成了急性子?”
許鬆發窘,愧疚地垂下頭。
陸四爺臉色漸轉溫和,安慰他道:“今天實在太晚了,你連日奔行這麼遠,再不吃一點東西、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怎麼行?你隻管放心,你對丫頭的情意,我早就明白,不會讓你失望的。往後你見她的機會絕對越來越多。”
XXX
丫頭真的可以完全忘卻張公子的溫柔與細致麼?
許鬆不懂溫柔,在情感這一方麵的表現也總是急躁,粗枝大葉。
許鬆真的可以完全取代張公子在丫頭心中一直以來的分量與地位?
愛一個人有時很容易,恨一個人有時更容易。
忘一個人卻難於登天。
因為忘的過程一定比愛恨的過程更漫長痛苦得無法忍受。
因為忘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記憶的形式。
一種記憶的逃避形式。
逃避的記憶並沒有消失,反而埋藏到了意識最深處,總會在人最不經意時再度浮現,讓人苦不勝苦。
許鬆突然明白了陸四爺字字句句顯山露水的意圖。
陸四爺要他在丫頭心中最難受的時候趁虛而入。
他雖有一絲不強烈的羞慚,卻又同時說不出的感激。
他不是個擅長趁虛而入的人。
尤其不喜歡利用趁虛而入的手段來獲取心儀女孩的愛。
但他已深深地清楚,擺在眼前的是一種多麼難得的大好時機。
這十幾年漫長艱苦的等待,等的豈非正是這種時機?
他怎能輕易放棄?
他一定要抓緊,一定要不顧一切地把握住,牢牢不放,誰也休想再從他身邊奪走丫頭。
他也深深地清楚,一直以來,都是對這種時機的執迷在支撐著他寂寞單調又嚴謹束縛的生活。
他對丫頭固執不變的期盼不僅是他強大的動力,也將他的心折磨得日益病態。
他強烈而真切地意識到,自己苦戀著丫頭,他為丫頭付出的一切絕不能永遠沒有結果。
他開始摒棄並憎恨自己的一廂情願。
從不進攻的愛不會長久,毫無謀略的進攻也不會一擊得手,想要結果就必須化被動為主動。
良久地思考著,他緩緩拿起了筷子。
光滑細長的牙筷,被他緊捏在出汗的掌心裏,就像捏住仇人的咽喉。
他動作沉重,刨了一坨微冷的米飯進幹裂的口腔。
接下來他隻是幹吃白飯,始終對那些菜視若無睹。
他吃相古怪極了,生硬極了,就像死囚在吃最後一碗斷頭飯。
陸四爺將他古怪生硬的吃相看在眼裏,突然竟滿意地笑了。
他伸手捧過桌上的漢玉雕馬,輕輕地撫摸著,表情有些空洞,目光卻似已遠在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安靜世界。
每次許鬆完成任務後回府,他都不會問關於任務的任何細節。
他不願過問許鬆是用怎樣的策略來完成那些任務的,他不懷疑許鬆的能力與品格。
XXX
廳外,燈籠不知何時已被仆人一盞盞取下,夜晚漆黑得無月無星。
也無風,世界滯悶,令人全身汗熱,難以呼吸。
突地,一道電光慘白地閃過,天上霹靂,震耳欲聾。
陸四爺眉頭皺了皺,神色仍遙遠如在天涯。
終於黑沉沉的大堆烏雲壓迫在宅子上空,很快狂風搖撼著院中的幾棵老梧桐,似在用力摧折陸四爺滄桑的英雄心誌。
驟雨隨著呼嘯發狂的風聲滂沱而落。
世界仿佛到了末日。
又仿佛在為某人殘酷地送終。
夜,早就分不清是否已近黎明。